紫南躺在牀上，聽着後屋奶奶悽悽哀哀的哭聲，睜着眼睛捱到了天明。她並沒有本能地驚恐害怕，讓她害怕的是原來生命如同風中燭飄搖弱小，隨時都可能幻滅。公公只留於鑫在那裏守靈，她大着肚子快臨盆了，是應該忌諱的。
她身體左右挪擺兩手撐着牀墊，用盡力氣才翻身坐起來。這幾天腳突然腫了，已經穿不下自己的拖鞋了。於鑫上街給她買了深藍色的大號男式拖鞋，拿在手裏她也笑了像兩隻小船似的。
“於潔昨晚十點的票，今天下午能趕回來。明天是三朝，必須下葬了。我去找村中老人商議喪儀事務，也得請人幫忙。跑堂打雜，插竹條報喪，擡棺八仙也得早上門去請。等你的錢回來就得采買了。你吃碗粥趕緊上街取錢。”於滿貫急急地說。
紫南愣了一下，於潔要回來了。幾個月前以爲可以幫於潔擺脫這段強加的婚姻，以爲只要於潔一年存上兩萬塊錢就能了結的事。現在早已超出預計範圍了，端午節又下了聘，這個窟窿變成了十萬，於潔拼了命也是堵不上的。她回來該怎麼辦?若金家藉機逼婚，於潔能逃得掉嗎?
“於鑫，於潔下午到家?”紫南拉住於鑫問。
“嗯。”於鑫守了一夜靈，雙眼通紅臉上蒼白浮腫。
“那……”紫南欲言又止，跟於鑫說出她的顧慮又怎麼樣?於鑫在這個家也只是唯唯喏喏遵從聽訓的，告訴他也是毫無用處的。
“你要是害怕就關上門看電視，我這幾天忙，顧不上你們。”於鑫伸手摸了一下大肚子，快步向門外走去。
陸陸續續有人來探問，堂屋裏腳步咚咚嚓嚓響個不停。門外的人聲也多了起來，幾個族裏主事的叔伯在外和公公高聲商議喪儀。紫南也不好把電視調高聲，只看到畫面聽不到聲音。本來腦子裏亂得很也看不進電視，她關上電視回牀上補覺。大約是昨晚失眠缺覺，她很快就睡着了。
“我的哥啊!連你也走了，這世上我就沒了親人了啊!”哭聲淒厲悠長，紫南猛地驚醒，看看手機，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半了。
她打開房門，一個四十多歲的敦實男人攙扶着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走進大門。於滿貫忙迎上前，老太太抱着於滿貫嚎啕大哭。
“姑，伯雖然走得急了些，是睡過去的。也是常人難修的福氣，沒有遭罪受難。”於滿貫兩眼通紅道。
“傻孩子，寧可活在世上挨，也怕閉眼土裏埋啊!我苦命受罪的哥啊!”老太仍舊大哭。身旁的男子面無表情，木納地看着四周。
看樣子這應該是爺爺的妹妹，紫南隱約記起結婚拜堂見過這位老人。於滿貫拍拍攙扶男子的肩，打着手勢指着後屋比劃。紫南頓時如墜冰窿，從頭到腳透心涼。她哆嗦着走向廚房，婆婆正在竈上大汗淋漓地忙碌着。
“媽，姑奶奶的兒子是聾啞人嗎?”
“嗯，姑奶奶命不好，生了五個女兒才得着這個兒子，還是聾啞。”
“媽，爺爺還有兄妹在世嗎?”
“沒有了，咱家歷來人丁不興旺。爺爺兄妹五人，就他和姑奶奶成人成家了。另外幾個兩三歲就夭折了，聽村裏人說是軟骨蟲，天生又聾又啞又傻。”
紫南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人用千斤的鐵錘猛砸，瞬間的劇痛讓她窒息，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滿腦子閃現的是那張B超單上的問號。
“媽，爸爸兄妹幾個?”
“兄妹三個人，有兩個姑姑，你結婚見過的。”
“姑姑家的孩子有聾啞或癡傻的嗎?”
“大姑家有過一個兒子，生下來吃不了奶，半個月就走了。小姑家生的是三個女兒，沒有殘疾孩子。”
“媽，你就只生於鑫和於潔兩個孩子嗎?”
“嗯，那時開始計劃生育了，生了兩個村裏就抓去結紮了，想多生國家不充許。你怎麼了今天問這個?是不是爺爺去世你嚇着了?沒事的，爺爺快八十了老父老母的是喜喪，不用害怕。”婆婆見紫南面色蒼白滿臉是汗懷疑起來。
“我沒事，只是好奇想問問。”
“廚房熱你去房間歇會兒，一會兒我給你端飯去。”婆婆催紫南離開。
紫南並不覺得熱，她怕自己在廚房裏哭出來。費勁地挪動着兩條浮腫的腿緩緩地走出廚房，卻比往日似乎更重更無力了。她把臉埋進毯子裏，眼淚慢慢浸溼毯子，溼溼的，涼涼的。
葉紫南，你該爲自己的幼稚、衝動、懦弱、自私買單了。若不是自己一時心軟答應跟於鑫回家過年，這一切痛苦根本都是不存在的。她還是那個簡單平凡的女孩，在廠子裏認真上班，在家裏幫父母帶帶弟弟。小弟弟才五歲，最喜歡賴在她的懷裏撒嬌，纏着她講故事唱歌。腦子裏浮出的場景恍如隔世，紫南知道自己可能永遠回不去了。
“紫南，吃飯了。”婆婆端來飯菜。
“我先在每盤菜夾了兩筷子，乾淨的一點也不髒。”
紫南用力地蹭了兩下臉，想翻身坐起來。
“慢點，我來幫你，咬咬牙熬過這個月就好了。做女人受罪呀，都是一樣的。”婆婆忙放下飯菜扶紫南。
“好孩子，別哭了。爺爺知道你的孝心會寬慰的，吃飯!”
婆婆急匆匆走出房間，紫南看着牀頭櫃上的飯菜有魚有肉，比平時豐盛許多。她不覺得餓，肚子裏的寶寶在猛烈地踢她。她端起飯碗想強塞點吃的，她的寶寶餓了。
“爺爺，嗚嗚……”熟悉的聲音在堂屋裏響起，於潔回來了。紫南慌忙地伸腳憑感覺在地上劃拉摸索拖鞋。
於潔穿着合身的白襯衣，腰身緊束底邊微微張開，搭配黑色的百褶裙。棕黃色的長髮末稍打卷兒，鬆鬆地束成馬尾。整個人顯得乾淨清麗，嬌俏可人。
“爺爺，我出去前你還好好的，這才幾個月，嗚嗚……”
“伯，於潔回來了。你一直催我去找她，她沒丟，去南方打工去了。”於滿貫輕聲道。
“爺爺……”
“於潔，讓婆摸摸你瘦了沒有。”奶奶伸手在空中摸索。
“婆，我在廠子裏好着呢，沒瘦。”於潔擦了擦眼淚湊上前讓奶奶摸她。
“於潔，你回來了。”紫南喊道。
“姐，幾個月不見，你肚子變這麼大了。”於潔扭頭見紫南在身後看她，站起身吃驚地望着紫南的大肚子。
（原創故事，抄襲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