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南跌坐在地上,於滿貫應聲從房間裏跑出來。這個男人一夜之間蒼老許多,蓬頭垢面雙眼紅腫,他並沒有多說話,站在紫南身邊靜靜地看着她。
“你害死了寶寶,你是兇手!”紫南想起身跟他撕打,卻發現自己手腳發抖,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
“紫南,你爸……他是無心害了寶寶。寶寶也是我們的孫子,我們也捨不得害死他。他怕你聽醫生的話在省城住院,那裏醫療費貴,我們農村人住不起。我們帶孩子去車站,太晚了沒有回縣城的車。好不容易找着人拼車回縣城,寶寶就……我們去了縣城醫院急救的,我不騙你。醫生說孩子先天弱,不怪我們大人……”王荷香聲音哽咽泣不成聲。
“不怪你們,你們沒有錯,難道錯的是我?”紫南狂笑起來。
錯了,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如果自己小心照顧寶寶,他就不會得肺炎。不得肺炎就不會上縣城醫院診治,也不會一念之差提議給孩子測聽力。更不會去省城醫院確診更大的缺陷。若他們不知道寶寶的病,孩子現在仍在醫院治療肺炎。肺炎是嬰幼兒常見病,住院治療是可以痊癒的。
紫南用力地捶自己的頭。B超顯示孩子有缺陷,是自己猶豫不決地生下了他。是自己聽信於鑫的話陪他回家過年,是自己莫名其妙地陷在這個地方。是的,是她不負責任地懷上寶寶,又心存僥倖地生下寶寶。這一切原本可以不存在,害死寶寶的是她。紫南不知道怎樣做才能讓心口窒息的脹痛減輕,她猛扇自己耳光,臉上刺痛火辣, 心口好受許多了。
“紫南別這樣作賤自己,你還年輕,養好身體要孩子是很容易的事。孩子就像瓜藤上的花,不會個個坐果成熟的,總有大半謊花糊弄人眼的。以前西山有塊土坪,專門葬夭折的小娃娃,每年村裏都往那裏送幾個小娃娃,家家都有的。你看,別人日子也這樣過來了。”王荷香一把捏住紫南的手,不讓她繼續打自己。
“寶寶也在那裏?”紫南猛然驚醒。
“嗯。”
紫南掙扎着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向門外跑去。婆婆忙追上前攙扶她,兩個人慢慢地向山上走。
一個小小的土堆突兀地立在荒草地上,不仔細看以爲是誰家孩子玩耍堆砌的城堡。紫南跪在地上,伸手扶摸土堆,刺骨的冰冷由指尖傳遍全身。寶寶幾天前在懷裏大口吃奶的樣子是多麼可愛,耳畔似乎還能聽到寶寶吞嚥奶水的聲音。
“走吧,這裏是風口,冷!你生孩還沒出大百,不能頂着冷風吹,以後骨頭痛。”婆婆彎腰扶紫南。
“寶寶冷怎麼辦?”紫南哭喊道。
“活人只能顧活人,去了的想顧也管不了。”婆婆加了力氣,強拽起紫南往山下拉。紫南遠遠回頭,新土的顏色在枯黃的雜草中時隱時現。慢慢地眼淚模糊了雙眼,便看不見了。
“阿黎,是我錯了麼?我爲什麼要多此一舉地給孩子測聽力?不測的話,他現還在我懷裏睡覺。測了,他在那邊山上睡覺。”紫南探起身望向窗外的遠山。
“你沒有錯,就算不測聽力他所有的病症都是存在的,你慢慢會發現會傷心痛苦。是面對一個活着卻毫無希望的腦癱孩子痛苦?還是像現在一樣面對逝去孩子痛苦?你沒有自己放棄過孩子,我有!雖然我有悠悠和悅悅,那個流掉的孩子我也心痛自責過。那又怎麼樣,眼淚改變不了任何既成的事實。紫南,相信我,什麼都會過去的,你會有健康可愛的孩子的。”阿黎扶起紫南,喂她吃粥。
“會嗎?”
“會,一定會!”
“阿黎,嫂子求你一件事。”婆婆一直坐在牀邊不說話,見紫南吃完粥纔開口。
“大嫂,什麼事?你對我那麼好,只要我能辦到,我一定答應。”
“寶寶走了,對外說是肺炎走的。你知道寶寶有腦病,就不要對別人講了。村子大人也多,別人的嘴我們管不了。於潔的婚事也就在月底,讓人知道寶寶孃胎裏發育不好,會編排我家的。”王荷香輕聲道。
“我知道,我會把這事爛在肚子裏,不會亂說的。我回家提醒於楊去,他到處打牌,不提醒沒準兒會說漏嘴的。”阿黎急匆匆地跑出門。
“姐,怎麼回事?我纔去姨媽家幾天,怎麼……”於潔來不及放下包跑進房間。
“潔回來了,吃飯了沒有?粥還在電飯煲裏,我去盛。”婆婆拉了一下於潔,示意於潔不要說話。
“姐……我……”於潔呆呆地站在牀邊,牀上的紫南臉色慘白浮腫,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開口問話了。
“寶寶走了,在對面山上!”紫南平靜地說。
“姐……”
“我沒事,我困了,想睡覺。”紫南鑽進背子裏蒙上頭。
她喜歡這樣蒙在被子裏,被子裏有寶寶的味道。嬰兒獨有的奶香汗漬味道的組合,她只有這樣才能睡着。有幾次夢中驚醒,本能地伸手摸向身旁,空空的。然後流着淚聽外面斷斷續續的雞叫聲,看着窗外慢慢亮起來。
“紫南,我回來了!”於鑫提着行李箱站在牀邊。
“於鑫,寶寶沒有了。”紫南放聲大哭。
“南南,別哭了,我回來了。”於鑫抱着紫南淚流滿面。
“你走,你走!是你不管寶寶的,他抱走寶寶你知道,你沒有通知我。你們全家人想要寶寶的命,都把我當傻子,任由我一個人在街上找幾個小時。”紫南突然推開於鑫,冷冷地盯着他。
“我沒有,我知道爸爸抱走寶寶就給你打電話了。我……”於鑫低聲道。
“是嗎?於鑫,你還會說真話嗎?”
“鬧什麼鬧,男人剛回來就吵,哪家養的沒教養不講理的女兒?幸虧你是個遠路的,要是本地的,非把你爸媽找來擺擺理不可,看看自己女兒是個什麼德行。”於滿貫站在房門口衝紫南吼道。
“是,我父母沒養好女兒,所以不值錢,賣不了十幾萬塊錢的。”紫南冷笑道。轉頭瞧見於潔不知什麼時候站在於滿貫身後,自覺得失言,又倒下矇頭睡覺。
“反了,忤逆不孝的東西。”於滿貫罵了幾句,見紫南不搭腔便走開了。
(原創故事,抄襲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