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依然每天天亮就會端來肉湯麪，大多數是雞肉面，偶爾也會換成排骨麪。紫南發現自己的奶水瘋狂滋長，寶寶胃口小睡着的時候多，胸口衣服總是溼漉漉的。她暗暗好笑，前幾天還在憂心寶寶不夠吃，原來真是自己杞人憂天了。公公於滿貫每天早飯後會進屋看幾眼熟睡的寶寶，然後又樂呵呵地騎着舊摩托去釣魚。釣的魚太多吃不完，都養在後院一口大水缸裏。
窗外樹上的葉子慢慢枯黃墜落了，明年春天又會萌生出新芽。腐化的枯葉會被人遺忘，蓬勃的新芽總會令人歡欣愉悅。婆婆在幫寶寶洗澡，紫南覺得這個家裏少了誰都可以繼續支撐着正常運行，唯獨不能少了婆婆。眼前這個瘦弱的女人，一刻不停地忙碌着。田地裏的莊稼等着她播種、除草、施肥、收割。家裏的兒女等着她洗衣做飯。現在，又多了一個小寶寶，等着奶奶洗澡。紫南和於鑫也試了，真的是膽怯不會。寶寶的手腳如剛出土的筍一般脆嫩，她怕稍用力就會折斷損傷。
“媽，我訂了後天回廣東的票。”於潔輕聲說。
“志強知道嗎?要不你們一起去廣東?讓志強也進廠打工，你們也互相有個照應。”婆婆說。
“媽，我最後再說一次，他是他，我是我，我們沒關係。”
“你們是擺過酒訂過親的人了。”
“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你爸答應的，端午節訂的親。”
“姐，真的嗎?你怎麼沒跟我提起過?”
“這……我……”紫南一時語塞。
“你們答應的，我管不了。反正我訂票了，後天我就走。”於潔轉身走出房間。婆婆愣了一下，坐下來搓洗寶寶的衣服。
“紫南，於潔喜歡你跟你有話說。你幫我勸勸她，不要再犟了，女兒家遲早是要嫁人的。你和於鑫也有了孩子，她出嫁安定下來，我也就放心了。哪天我像爺爺一樣一覺睡過去，也不用擔心你們了。”婆婆邊洗衣服邊說。
“媽，你還不到六十歲，別說這些話。於潔可能真不喜金志強，要不你勸勸爸爸退婚算了。”紫南試探着說。
“喜歡?媽快六十了，見過的人和事多了。村裏的夫妻大多是相親結婚，有水火不容打得文進武出的，也有一輩子沒紅過臉恩愛一生的。不管怎樣都熬着撐着過了一輩子。看過自由戀愛結婚的，一樣會吵嘴打架。”
“這……”紫南竟無言反駁。
“當年我跟你爸相親，他人苗長得好沒相中我。後來兩家長輩逼着結了婚，結婚那天他躲草垛子裏大半天，硬被你爺爺拽出來拜了堂。我知道他心裏憋屈，人犟不過命，一輩子也就這麼過來了。你爸是嘴巴說話不中聽，人良心倒也不算壞從沒打過我。我們這輩的女人有很多是挨男人打的。”
“媽，你覺得自己過幸福嗎?”
“我也說不好，我沒讀過書，不會像其他女人一樣說俏皮話，會描眉抹粉地打扮自己。男人都喜歡金萍那樣的女人，臉面生得漂亮，聰明靈巧會說話。心裏喜歡算不得什麼，他還是我男人。早上打開門走出去，晚上還是得回來。你們年輕人信自由戀愛，我說自由過了頭也不見得是好事。你看，現在小夫妻一吵架就分手離婚的也不少。”
“媽，於潔一定要嫁嗎?”
“嗯，年底肯定是要嫁的。你爸已經答應志強父母，也叫我開始準備嫁妝。”
“你們真的不在乎於潔的想法嗎?”
“我也是從年輕過來的，女孩子喜歡嘴巴甜長得好的男孩。於潔看不上志強，無非是嫌志強長得不好看又不會說好話。於潔太老實，真找個像於楊那樣的，我怕她拿捏不住。我看志強不錯，家裏父母又年輕，於潔嫁過去苦不了她。”
紫南還想說點什麼，婆婆洗完幾件小衣服收拾好屋子轉身走了。婆婆的話似乎也有道理，自由戀愛又怎樣?真的像童話結局一樣，王子和公主從此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紫南苦笑了一下，抱起寶寶餵奶，她的胸口像懸了兩個大鐵球脹痛難忍。
紫南被一陣爭吵聲驚醒，於鑫在一旁仍睡得香甜。她摸到手機一看才四點半，天色剛朦朦亮，這麼早誰會吵架?仔細一聽，是公公於滿貫在堂屋裏咆哮發怒。她忙推醒於鑫，兩個人打開房門，於潔披頭散髮地在那裏哭泣，旅行箱裏的衣服散落一地。
“爸，怎麼了?”於鑫揉着眼睛問。
“怎麼了?這個拋家不顧的賤貨想逃跑，被我逮住了。我早告訴她不用再去打工，離年底只剩三個月，留下來調養身體辦嫁妝等日子出嫁。她非要擰着去打工，到時候又躲着不回來，讓我在鄉親四鄰前丟臉。”
“爸，我不嫁!誰收的聘禮誰嫁!”於潔俯身收拾衣服。
“混帳!”於滿貫一腳踹向於潔，於潔重重的跌倒在地上。紫南慌忙地扶起於潔，於潔臉色慘白不停地哆嗦，於鑫衝上去拉開於滿貫。
“你聽着，你是我生的，休想逃掉!要走也行，拿二十萬來，生養你一場，咱們斷絕父女關係。我於滿貫老了死了不要你一分錢，不煩你動一根手指頭。”
“爸，我現在沒錢。我多打幾年工，二十萬總能存到的。”於潔聲音很輕，倚靠紫南身上有些體力不支了。
“呵呵，有志氣!真想斷絕關係了?拿錢，現在就拿!”
於潔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爸，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想跟你斷絕父女關係。金家訂親花了的錢我會退給他們，我好好地工作，賺錢不難。”
“你個女娃，我還指着你飛黃騰達?笑話!生來就是人家的人，父母四時八節能喝上一罐肉湯就是好女兒了。你乖乖嫁人，現在我也有孫子了，不養外人!”
“潔，你聽你爸的，別鬧了!算媽求你了。”婆婆摟着於潔淚如雨下。
“媽，你別哭，我聽話，我不走了!”於潔癱坐在地上。
“牽着不走打着倒退，自找的。”於滿貫看了一眼地上的三個女人，氣沖沖地走進臥室。
“於潔，你傷着沒有?”紫南急急地問。
“姐，我胸口好悶，剛纔他踢着我胸口了。我憋氣得很，想吐!”於潔喘息道。
“於鑫，快，送於潔去醫院!”
於鑫推出摩托車，扶於潔坐好。一束燈光消失在門前的小路上。屋子裏只剩婆婆在默默拭淚，紫南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眼前這個可憐無助的母親。
“媽，你彆着急，於潔不會有事的。”
“你回去睡覺吧，我去給你做點吃的。”婆婆擦乾眼淚迅速收拾好地上的衣服走向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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