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蛹的繭

——人間不值得專欄篇
文/非讟

房間裏的蠶,貪婪地吮食着食物,一日比一日肥胖,皮膚也越發鋥亮。然後變成蛹,作繭自縛、任人宰割。註定永遠地死在化蝶之前。



沉恕睡不着,特別是近幾年,越發嚴重。每到凌晨三點沉恕才能稍稍入睡,但是睡得極淺。沉恕也不能在白天有一個好的午覺,因爲沉恕入夢很快,常常是一睡難醒,醒來往往是過了三四個小時。沉恕有意識,並且清楚地知道,是在夢中,可總醒不來。別人說這叫“鬼壓牀”,沉恕對這種說法不以爲然。

夢中總是灰暗的,唯獨那把傘是那麼鮮紅刺眼,毫無違和感地出現在每一次夢中。而那個男人,總會在每個夜晚的夢裏如期而至,臉上血肉模糊,拿着一把斧頭向沉恕走來,沉恕也有一把斧頭,但即便知道是夢,沉恕還是害怕,沉恕不敢殺人,雖然沉恕常常說要殺死那個男人。

今天那個男人又喝醉了,沉恕想自己爲何還在期待。沉恕走回房間,把門上的十三道鎖從上至下一一鎖好。關了燈,算是睡着了吧。

是他!那個男人回來了。沉恕聽見樓梯口的罵罵咧咧聲,習慣性地把身子縮在一起,不,手機呢?沉恕要報警,他想,如果不報警自己可能會死。可是,報警能說什麼,警察是不會相信自己的。在媽媽被殺死之前的好幾個夜晚,那個男人喝醉回來就打他和媽媽,可是媽媽沒錢讓他去賭,他就說要打死媽媽,好多血。他報了警。可是,警察並沒有出現。後來,他才知道,他爸爸這樣的人,警察也害怕,在這樣偏僻的小山村,死一個人又怎麼樣?誰會在乎?他們會想當然地認爲這是小孩子的惡作劇,然後在自我安慰中逃避責任。再然後那個男人就會知道他報了警,對他大打出手。怎麼辦?媽媽,阿恕不要爸爸,你帶着阿恕走吧。沉恕絕望地在被子裏輕聲啜泣道。他真想死,可是他不敢。

房間門傳來嘭、嘭、嘭的巨響,沉恕知道,那個男人又在用椅子砸他的房間門。不,還有門板分裂的聲音,沉恕感覺自己快要呼吸不過來,他被嚇得動彈不得,汗水浸溼了衣襟和被褥,甚至僵硬到忘記了哭泣,他感到自己真的快要死了。是斧頭的聲音,那個男人要殺死他,就像殺死他媽媽那樣。

門被那個男人劈開了,他幾步走過來,猛地一下就掀開沉恕的被子,沉恕看見的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媽媽!就是那個男人殺死媽媽之後的那張臉,沉恕永遠都忘記不了。那個男人像是魔怔一樣,拿起斧頭,猙獰地望着沉恕。沉恕拼命地喊,爸爸,我是阿恕啊。可是,那個男人的斧頭還是劈了下來。

沉恕睜開眼睛,盯了好久的天花板。就着隱隱透進來的月光,房門完好。天應該快亮了吧,可是和黑夜並沒有什麼不一樣。沉恕每天想的是怎麼使房間門變得更堅固一些。

上學是沉恕最快樂的時光了,因爲不用躲着那個男人,儘管在學校沒有同學喜歡和他一起,但這難得的安心也是他唯一的幸福時光。可是,放學的鐘聲總會敲響,太陽總會落下。現在的他,已經不能再去學校,那個男人把他關在家裏。沉恕想起他就像自己餵過的蛹一樣,偶爾那個男人想起他時,就回來給他喂喂食。可是早晚難逃一死,如果有一天,自己像蛹一樣再也無反抗之力,那個男人就會把自己殺死,就像殺死媽媽一樣。

現在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思考怎麼能使房間門變得更加堅固。沉恕想了好久,正午的太陽總是那麼毒。好累呀,不能睡,不能睡,還沒想到好的主意呢?不能這樣睡着……沉恕在心裏告訴自己。

出去吧。也許逃出去,一切都不會那麼糟糕了。可是我該去哪呢?這是一個非常偏僻的小山村,村子的人還不到百戶,而且大家都不喜歡爸爸,也連帶着討厭他,誰又會可伶自己呢?況且,大家都知道爸爸殺死了媽媽,爸爸敢殺人,他們都怕,我也怕。走出家的沉恕站在小路口想。

怎麼小道上都沒有人,難道是太陽太大,大家都在家裏躲太陽嗎?沉恕沒有目的地跑了好久,天變黑了,下雨了。村裏的門還是關得緊緊的,他試圖敲門,說自己只想進去避一避雨,可是沒有一家打開門,甚至沒有開口回話。沉恕很絕望,又返回到小道上,走了一會兒,隱隱望見遠處路中央有一道紅色的影子,他慢慢走過去,纔看清原來是一把撐開的大紅傘,就這樣倒在路中央,但是大紅傘的下面是一羣蝴蝶,那羣蝴蝶扇動着翅膀,有一些已經浸泡在傘下的泥水裏,就像是被丟棄的嬰孩屍體,可憐又慎人。

沉恕的目光就這樣盯着那些死去的蝴蝶,天太黑、太沉,他快要踹不過氣,雨水從臉上、身上、腳上劃過,他感覺自己快要被淹死了,就這樣死吧,我跑不動了,就這樣,他倒了下去。

再次醒來,天已經黑了。看了看沒有月亮的窗外,沉恕拉上了窗簾。房間比外面的夜還要黑,可是還是不夠安全,那個男人一眼就知道他藏在哪裏。

在黑暗深處,他蜷縮身體,兩手抱緊雙腿,頭深深地埋在兩膝之間的窩裏,西南方向的牆角,就算是白天打開窗戶,陽光都照不到。沉恕就在那裏,天真地想,那個男人看不到我。



A省精神醫院


“李醫生,沉恕最近怎麼樣?”A省省局王警官問。

“不好,估計會更嚴重,我們幾次嘗試對他進行催眠療法,他像是蛹一樣,把自己包裹起來,他走不出來,我們也難走進去。”李醫生說。

“他眼睜睜看着他爸爸殺了他媽媽,這個噩夢估計很難醒過來了,真可憐,這麼小的孩子。”王警官說。

“爲什麼沒有早一點救出孩子?他和自己媽媽的屍體關在家裏那麼多天,是個人都會精神失常。”李醫生的語氣帶着埋怨。

“他門村住戶之間相隔很遠,他家一般又不與別人家聯繫,還是老師發現他幾天沒去上學,打電話到家裏也沒有人接,才帶上幾個識路的同學上門家訪,誰料竟是這樣。”王警官說。

“現在的鄉村警察真應該整治整治了,待會我給你看看我們的催眠記錄,對案件應該有幫助。”李醫生說。

“好,我現在能看看他嗎?”王警官問。

隔着門,僅從門上的小窗口望去,王警官看到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躺在牀上,蜷縮着,臉上顯露出各種表情,是痛苦、掙扎、絕望……

“他在找東西,他一直在找一道更堅固的門,等他找到,他就不會再出來了”李醫生看着沉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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