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來生

文/珈藍色



元秀16歲的時候,哥哥給了她一套紅衣服。

元秀見了,喜出望外,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衣服。

哥哥說:“穿上吧。”

元秀躲進屋去,換好了出來。

那紅紅的顏色,映得臉上的紅暈像晚霞一樣。

哥哥說,好看。

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哥哥便拉起她一路衝進了轎子。

再問,就什麼也不說了。

感覺走了很久很久,轎子裏的顛簸,搖晃着她跳動不止的心。

落轎的地方,是一個大戶人家。

從此以後,就再沒見過哥哥。

剛進門,就有人指着說,這是長生的媳婦。

元秀永遠也忘不了,遠遠的廊下立着一個少年,瘦瘦高高,穿着中山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單手握着一本書,反背過手去,腰板挺得直直的。

見了她,斜着眼睛望了一眼,轉身便進屋去了。

這院子很大,盡是狹長的路,不知都通向哪裏。

一個婦人引着她來到了一處別院。

指着一所低矮的房子,說那就是她的住處。

元秀從此洗了三年的衣服,做了三年的飯。

到了第四年,她穿上那身紅衣,行了一套禮,便做了長生的媳婦。

作爲家中最小的兒子,長生受到了最多的偏愛。

可作爲長生的媳婦,元秀卻吃盡了苦頭。

那個年月的人,好像不知什麼是苦。

長生從未正眼瞧過元秀。

她照顧他穿衣、吃飯,還要做一大家子的飯,有着洗不完的衣服。

冬天手搓得通紅,凍得沒有了知覺。

又有誰關心呢?

那年紅衛兵抄家,一個大家庭分崩離析,他們從家中搬了出來。

長生書讀得好,去學校裏做了教書先生。

他們有了第一個孩子。

那是一個聰明的孩子。

那時他們住在偏道邊的地方。

一個冬天,屋裏凍得像冰窖。

長生回去探親,扔下她和孩子在家。

呼嘯的風伴着狼嚎,她們娘倆躲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第二天孩子感了風寒,不到三日就走了。

元秀的眼淚流淌成了一條長河。

那河裏翻滾着浪花,悲痛席捲而來。

後來他們又有了許多孩子,每每提起那個夭折的孩子,元秀都說,誰也比不上他。

長生從教書先生做到了校長,又調任到郵局做局長。

某日,元秀給長生送飯的時候,撞見他和一個女人就那樣站着,說了許久的話。

人們說,那是他年輕時相好的。

是個有文化的女人。

元秀後來對孩子們提起,總是說,那個女人很醜,臉很長。

他們已經有了兩個兒子,到第三個女兒10歲的時候,長生即將調任省城。

卸任的當天,一幫人爲他舉行慶功宴。

長生喝了很多酒。

那天半夜回來,他倒在窗邊的炕頭上就睡着了。

窗沒關,元秀想關又不敢,怕長生驚醒又是一頓打罵。

第二天,長生起牀就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有半邊臉和身體完全不能動。

經醫生確診後,說是偏癱,半身不遂。

元秀又哭了。

不知道是爲長生難過,還是爲自己難過。

從那以後,長生的脾氣更暴躁。

常常是突然就摔東西,用他僅能用的右手。

小孫子回去看他的時候,常常淘氣地讓他用左手吃飯。

他倒不生氣,笑笑說:小東西,你也看出門道來了?

元秀在忍不住的時候,就不再忍着他,兩人又是一場大戰,什麼都摔。

元秀不服氣,從前你厲害,現在你靠我伺候,還打我。

孩子們嚇得都不敢動。

這場大戰持續了幾十年。

長生總是覺得他有一天會好,他會去省城上任。

直到他離開的那天,他都沒有轉好。

他除了發脾氣,就是看三國,他最喜歡的一本書。

長生走的那天,元秀哭了。

這個她陪伴了一生的男人,沒有給過她一天的幸福。

可他走的時候,她心如刀絞,他帶走了她的痛苦,還帶走了什麼呢?

元秀把那本破舊的《三國演義》放在他身旁,隨他一同而去。

元秀獨自把孩子們拉扯大。

孩子們長大會懷念爹的毛筆字,爹寫給他們的家書。

許多年,元秀都是一個人,心裏掛記着孩子們。

元秀活過了80歲,兒女們過得不好,打得打,窮得窮。

好像都在走她的老路。

元秀把自己的房子給了小兒子結婚,兒媳婦很強勢,把她趕了出來。

二姑娘先她一步而去。

她病了,某天下牀又摔了一跤。

三姑娘來看她,她喃喃地說,你不是說,你養我老嗎?

三姑娘不說話,默默地流眼淚。

那天,她拿起了長生的照片。

擦了又擦。

流着眼淚,又笑着說,下輩子,咱們還是別見面了。

她想起了一個孩子,小宗寶,想起他正對自己笑。

想起了那身紅衣裳,那紅色一直在她眼前晃。

凌晨三點,三姑娘接到了弟弟的電話。

說媽沒了。

他們合葬在了一起。

如果有來生,希望他們相愛過。

我們多想得到愛,可是我們不懂何爲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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