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給自足

文/非讟

人一旦成爲飢餓的奴隸,就永遠都吃不飽了。



1.解禁

小學畢業的最後一天,林楊很晚才從外面回家,本以爲迎面而來的是父母劈頭蓋臉的批評,哪想父母一反常態地問他有沒有吃晚飯。這突如其來的關心着實把林楊嚇了一跳,對於一個長期被扔在奶奶家不管不問的孩子來說,這更像晴天驚雷,驚喜沒有,驚嚇更多。

“羊子”是他的乳名,除了奶奶,林楊很少聽到別人這樣叫他。突然從一向只會用大嗓門喊他“林楊”的母親嘴裏說出來,他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意識不清走錯了家門。他睜大眼睛,仔細盯着眼前的女人。

嗯,眼角的淚痣,塌陷的鼻樑,還有顴骨灰藍的斑點,都和自己媽一樣,他在心裏想。不對,不對,我媽不知道“羊子”是誰,這是有一次他偷聽奶奶和媽媽打電話時發現的,奶奶對媽媽說:“大芬,天冷了給羊子買點厚衣服送過來,我腳崴了,去城裏不方便。”然而,自那個開着免提的手機裏,傳來的是母親更大的疑惑,“羊子是誰?憑啥我給買?”......“哦!是林楊啊,那您咋喊這土氣的名字......”

還沒等林楊把這一切反應過來,眼前這陌生的媽媽就一巴掌拍在了他背上,“你這孩子是不是傻了,咋光瞪我不說話嘞。”

這下林楊可算清醒了,比回家時更加清醒,彷彿有些不知名的恐懼也連同這一巴掌被全部拍散。

他轉了轉眼珠,傻笑着對他媽說:“我還想吃雞蛋,最好是荷包蛋,加糖的那種。”

他媽倒是懵了,今天什麼時候吃過雞蛋了,但這不是她現在關心的。

“好,吃完我和你爸跟你說個事”他媽又轉頭看向他爸“國強,你煮荷包蛋去,記得多放紅糖啊!”

他爸煮荷包蛋時,他媽就在旁邊跟他說了好多話,這些話他都聽過,畢竟母親知道的關於他的事也就這些,說來說去都說爛了,好幾年前的事,母親不嫌煩去說,他當然也會不嫌煩來聽。

吃飽了也就困了,可惜味道差點,林楊一直以爲是糖放少了,期間又加了好幾勺紅糖,可與回家前的那頓相比,始終還是讓他念念不忘,他打着嗝說:誒!沒飽啊,還餓着哩!

父母和他說的話當然是左耳進右耳出,比起同輩的孩子,他最大的優勢就是有自知之明,因此避免了很多問題,又得到了不少的好處。比如,遇見大點的孩子在校門口轉角收保護費,不等別人開口,他就自覺地把錢都掏出來送給人家,他知道,就算十個他也打不過他們,何必掙扎,被打一頓多疼啊,他是怕疼的人。或是看見隔壁王叔的妻子來和爺爺聊天,他就很自覺地把奶奶帶出去買東西,還說是老師叫買的,不買不行。最後不僅買了新東西也得到了更多零花錢。所以啊,和父母說話怎麼會有什麼商量呢,母親這樣無非是想讓他有個心理準備罷了。自己又何必背道而馳,做一個父母不喜歡的小孩!

對於他而言,家裏再多一個妹妹也沒有什麼,難道父母還會再把他送回奶奶家,無所謂,反正習慣了!



2.窟窿

林國強的出生完全是林正祥和範秀梅在封建制度下的產物。林正祥是知識分子,處處受人敬重,而範秀梅大字不識,說起話來比男人還粗,可是比起一般男子,除了娶老婆,就沒有她不能做的事,這是範秀梅自己說的。當時她還去林正祥的學校宣講過,就因爲聽說林正祥和學校一個女老師好上了,故意跑去人家面前示威風哩!而那時的她,還是一個沒過門的僅有父母之命的兒媳婦。

林正祥的家庭並不富裕,反而是寒酸得很,所以,林正祥的父母覺得不用花太多錢就能給兒子娶上一個媳婦也算是了無遺憾。唯恐兒子娶不上媳婦,他們被人恥笑了去。

其實,林正祥有一個哥哥,只可惜出門打工被石頭砸爛了雙腿,常年癱瘓在牀。起初,請媒人說親,是給他哥哥說的,哪知媒人會錯了意,分不清哥倆,活生生給林正祥說下了這門親。彩禮都送了出去,豈有要回來的道理?其實林家父母也悔過,誰曉得範秀梅主動上門,歸還了三分之二的彩禮錢,還說將來定能好好孝敬他們老倆,也會服侍好大哥,在百般花言巧語下,雙方各自計算好了利益輕重,最後,皆大歡喜。

正所謂:自古成家多分離,這個“離”當然是指分家。範秀梅的確很厲害,家裏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還把後山的兩塊荒地給拾掇出來了,看來是有個好豐收。自從範秀梅嫁過來,林家父母就不再過問家裏事,大小都交給他們夫妻商量處理,誰知,林正祥也不問柴米油鹽,一日三餐有個飽他就滿足了,其餘時間,全耗在了學校。

可惜,範秀梅嫁來不到一年,林家父母就相繼去世,不到仨月,林正祥大哥因曬太陽時打盹,一不小心摔下坡,死了。一年之內辦了三場喪事,家裏的氣氛也不自覺地陰鬱起來,直到林國強出生,這怪異的氛圍才稍有緩解。

“林家大院是個窟,埋了父母埋大哥”這句話是後來流出來的,林家的怪事被大家謠傳了太多版本,最後都不如這一句話記得清楚。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大家能記得的越來越少,包括這句話。可是,有一個人倒是記得一清二楚。

自從家裏人相繼死去後,林正祥就像變了一個人。大家都可憐他,理解他,就算他對範秀梅大打出手大家也覺得正常,男人嘛,壓力太大,打擊太大。所以,只要看見他們夫妻倆吵架,從來沒有人出來勸解,大家還在旁邊勸範秀梅,你就讓他打一下,打一下他就好過了,你也體諒體諒他。雖然範秀梅強大,可再怎麼樣,她只是一個女人,還只是一個被抓住祕密的女人。所以,當範秀梅被打到無力還手時,她就把衣服褲子全脫了,一絲不掛地站在那裏,叫林正祥丟臉,臉還是要的吧!後來,只要他們夫妻爭吵,看的人就越來越多,尤其是男人。



3.巨嬰

林正祥和範秀梅的家是兩個家。林國強也因此得到了兩種不同的愛,一個是水、一個是火。可是,自古水火不相容。

對於幼年的林國強來說,狂躁是他唯一的毛病。範秀梅也因此向大家訴過苦:“不知道是哪家殺千刀的狗,搶了我兒的筒骨,害得我兒跑啊跑啊,幾天了纔敢回家,滿身的血。我兒,從此就犯了病呀!,”說得是驚了天地,泣了鬼神。大家不得不絞盡腦汁多出主意以安慰安慰她。

“被狗咬了,你多給他熬狗肉湯喝,說不定就好了呢”

“不行不行,你娃估計是被狗病攻心,你殺貓,讓他吃貓心,以柔克剛,一準有效。”

......

十幾年來,主意是一籮筐一籮筐的,可林國強的病卻越發嚴重,發病的頻率也高了很多,最後竟到了六親不認的地步。有時,人們看見林正祥和範秀梅打架時,林國強也會出來插一腳,場面堪比武林大會。可是觀衆變少了,這一家子,只要誰看他們的熱鬧,他們馬上就一條心去打別人了,好不團結一致。

好在後來,林正祥託人幫林國強找得份城管的職,從此,林國強這性子倒是變了不少!

林國強還娶了老婆,聽說兩人過得幸福哩!可惜,好景不長,在劉大芬生下林楊的那一年,林國強的性子就來了個大轉變。也可能因爲那年,城管這個職位受到了太多公衆的關注,林國強的狂躁一時之間無處安放,只好全部放在了家裏。從那時起,林楊就寧願待在農村的奶奶家,也不願和父母住在城裏。他覺得父親就是一個惡魔,而母親爲了避免父親把暴力的拳頭轉向自己,每一次對林國強的暴行都置之不理。因爲只要她說一句話,她也就成了他案板上的肉,任由宰割。



4.  最後的半碗飯

(如果你習慣半分飽,你可能還沒吃出我這碗飯的味道。抑或是它給了你飽的幻覺,你大概知道它香在哪裏,卻不明白究竟是我用的米好?還是我用的水好?抑或是隻因你自己飢餓,所以飽了就好呢?我知道,但你不知道。所以,接下來,是最後半碗飯,希望你能知道我的這碗飯是香的,並且香在何處。)

林楊:

過了今天就畢業了,班上弄了個畢業晚會,算是爲這麼多年的同學情做個告別。其實無非是大家把錢都拿出來放在一起,買些吃的。真是倒黴,我今天揣了太多錢,靠!早知道就不這麼快跟爺爺拿錢了。

東西吃完,人也該散了。我見天將黑,就起身回家。不然,少不了被揍。可是,走出校門才記起剛喝的飲料還有大半,丟了怪可惜,就想着跑回去帶走。可從下面看,教室燈都關了。我去,他們散得這麼快!靠!翻窗吧!可是,當我走近教室時,就看見好多人圍在垃圾桶那個角落,再走到窗戶那裏,就聽見有人在哭,是趙蘭蘭!

我第一反應是她被揍了,不對,應該是被羣毆。趙蘭蘭是一個胖胖的女孩,發育比較快,我和幾個男孩還一起討論過她,特別是上體育課跑步的時候,我們最愛盯着她的胸看。但是馬曉紅爲什麼要打她呢,雖然平時馬曉紅看誰都不爽,也不至於要一起羣毆她啊!

“來啊!一人摸一次啊,誰TM要是不摸,這就是下場。”馬曉紅說完踢翻了最近的一張桌子,只聽見她在一個一個地叫名字,人太多了,我根本看不清趙蘭蘭在哪裏,只聽見她在哭!

這時,馬後炮看見了我,就大喊了一聲,“林楊在那裏偷看呢?”

我剛想跑,靠!腿邁不開了,直接被馬曉紅提拿進去。

“去摸!”馬曉紅指着趙蘭蘭對我說,我這纔看見趙蘭蘭的上衣釦子被解開了,平時跟在馬曉紅後面的那幾個女的正縛着趙蘭蘭的手腳。

我更是被嚇了一跳,雖然平時沒少和同學開玩笑,說趙蘭蘭纔是我們班最大的荷包蛋,但她們女生之間也這樣討論過啊!

“看着,我教你!”馬曉紅說完這話後,我看見她把手伸向了趙蘭蘭的胸,我驚呆了,簡直整個人都僵硬了,這種事情,我是怎麼也想象不了的。

不知咋了,我也鬼迷心竅地加入了,這讓我想起了爺爺,他和那些女人是不是也是這樣,我可是親眼見過他摸了好幾個人的胸。而且,他還常常告訴我,那是女人最美、最香的地方。

我問過他,爲什麼奶奶不美?他總厲聲說,你奶奶是魔鬼,不是女人,怎麼比?

後來,我迷迷糊糊走回了家,我非常害怕,又覺得十分留戀。原來這就是爺爺一直喜歡的東西啊!我被恍惚的意識牽引着,慢慢地,走到了家。

可是,這樣的感覺真好,我還要吃,嘿嘿!吃荷包蛋!


範秀梅:

跟我裝!挨千刀的林正祥。要不是你家有兩塊地,哪個鬼會嫁你。要不是老孃一天累死累活,你家這麼多人不全餓死!你大哥一天躺在牀上,吃喝拉撒是哪個管着,勸他早死,我有錯嗎?活着兩邊人都受罪。還有你爹你媽,老孃是貼着嫁妝來你家的,一來你家大小都要我操心,你爹你媽一天還說三說四,端起個架子,還說我潑,我潑咋樣,總比他貪便宜好。要不是壞事做絕了,你大哥會被石頭砸傷腿。呵,我就不信這個邪了!

是啊,你爹你媽是我毒死的,你大哥是我推下去的,我不這樣,你來服侍他們啊!別以爲我不曉得你和那個狐狸精眉來眼去,老孃是不稀罕理你,要不是我養你,你早餓死了!打我,挨千刀的。你要是不知道,早和他們一起吃下去了,還擱我這裝傻子?老孃還不知道你打什麼算盤,就你那點下三流的慾望,老孃還不知道?


林正祥:

近日無力下筆,實是有苦難言。本已私定終身,怎料突飛禍端。

思及生養之恩,數月輾轉難眠。曾想就此了了,奈何命不該絕。

兀自思前想後,苟且兮苟且兮!妻爲粗鄙之人,寢與男子無異。

性情野蠻專橫,雖多勞於凡事,卻無凡人之心,我已身心俱殘。

一副皮囊空空,如同走肉形屍。偶見婦人蛇心,窟窿無底無垠。

念及從前種種,不應顧他失己。最應手支我天,最應腳踏我地。


林國強:

小時,我在門口啃骨頭,不知哪來的野狗,非守在我面前,我走哪他走哪,還趁我不注意搶我的骨頭。當時,我也不曉得哪來的勇氣,追上去就從它嘴裏把骨頭扯了下來,然後拿着骨頭就往它頭上砸,我不知道砸了多久,只記得,最後狗腦成個稀巴爛。之後我就拖着這條死狗去了縣城的狗肉館,換了錢去網吧待着。等到回家時,就胡編了一堆話。也不是怕她打,就怕她叨叨起來沒個完,煩都煩死了。哪曉得,最後她還是見人就說。不怪我的脾氣火起來了,我學着爹打她的動作去打別人,還真有用誒,果然舒心多了!

說真的,不是我想打人,是每次打人之前我身上都有好多螞蟻在爬,他們在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每當我動手打別人的時候,他們就不會咬我了。於是我不得不打別人,不然我喂不飽這些螞蟻,他們就快要把我吃了。


劉大芬:

後來,我才曉得它會打人。我想象不出來他居然是那樣的一個人,當他抓着我的頭往牆上撞的時候,我才知道這個男人就是一匹狼,是一匹餓狼。他說他吃不飽,我就拼命煮飯,可是他又說,他要餵飽的不是他自己,他要餵飽身上的那些螞蟻,不然螞蟻就會把他吃掉,所以,他不斷地打人以餵飽那些螞蟻。我很難想象他工作時候的樣子,我沒有辦法承受這些,我要把這個女兒生下來,只有這樣我的疼痛纔會再少一點,他也才能喂得再飽一點!



本文爲在羣作者非讟原創
版權所有,轉載必究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