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宿舍 第二十三章

繼續在水庫待到下課時分,唐小唯才戀戀不捨得離開。

一回到家,母親劈頭蓋臉的朝她開了火:“你上哪兒去啦?!爲什麼不上課?”顯然知道了唐小唯逃學的事,怒目圓睜的母親眼中好多血絲。

唐小唯有些害怕,她猜想着是不是慧姐姐高發了她,可這都不重要了,眼前需要應付的是母親的盛怒和追問。

“我 ···我去散散心,沒幹別的 ···真的 ···我覺得老是憋得慌 ···”唐小唯知道這個理由母親肯定無法理解,可她確實沒有幹別的。

“散心?你散什麼心?!我天天這麼累也沒時間散心,你都高三了,還這麼不知道緊慢,是徹底不想考大學了嗎?”母親又開始了哭腔,“你說,是不是那個姚恆教你逃學的?整天跟這個男生不學好,你太不知廉恥啦,這麼大閨女,真是讓我丟人啊 ···”母親說着雙手扇了自己倆耳光,動作同語言配合的十分緊湊。

“你別胡說啦,姚恆根本就不喜歡我!你閨女這麼醜,哪個男生會喜歡啊?!”唐小唯越說越氣,想到母親從小教導她要學習好,要不漂亮學習纔會更好,別人纔會喜歡,這些歪理邪說,把自己害的好慘,姚恆不喜歡自己,沒有男生喜歡自己。

“我就說,還是姚恆那小子惹得,不然你怎麼能學壞,還敢逃學了,看你爸回來怎麼收拾你! ···”母親一下子沒有了哭腔,也絲毫不想跟她談美醜,只堅信自己的閨女是真的變壞了。

“反正我就是這樣了!”連唐小唯自己也難以相信,她竟然敢這樣頂撞母親,“多虧你們還有田田,我讓你們丟人,那就別管我啦!”她索性一股腦的說出來,感覺心裏輕鬆許多。

衝進臥室,任母親在身後歇斯底里的說着罵着。唐小唯已經完全不在意母親說什麼了,她從包裏拿出放學時在學校門口藥店買的一個小藥瓶,白色的小巧瓶身上面貼着標籤,三個醒目的黑體字“安定片”,讓人看上去非常輕鬆。

就在昨天晚上的水庫邊,唐小唯下定決心要離開,徹底的離開這個讓她煩躁焦慮痛苦不安的世界。

門外母親還在喋喋不休的斥責着,似乎又說到了自己打掃廁所的辛苦,什麼大人的“疾苦”與不易,難道孩子就不辛苦了嗎?孩子就必須是沒有任何感受的學習機器?成績好了是爲父母爭臉,差了父母就會引以爲恥,在人前諱莫如深嗎?她不想再當父母的“炫耀工具”,這個世界對她來說沒有愛與溫暖,她要義無返顧的離開,徹底解脫。

小心翼翼的擰開瓶蓋,裏面是很多顆白色的小小藥片,爲了不再聽到母親連綿不絕的斥責抱怨與羞辱,唐小唯將大半瓶藥片倒在手心裏一口吞進去,嚼了幾下後覺得太澀,她拿起桌上的半杯水一飲而盡。

躺上牀後的唐小唯很快就睡了過去,她覺得自己的身體異常輕鬆,再也不用見那些不想見的人了,不用做那些讓人心煩意亂的習題,再也不用面對父母的冷戰,不會聽到母親對自己的斥責奚落羞辱和唉聲嘆氣了,她覺得自己彷彿掉入了一個漆黑不見底的深淵,一直往下沉啊沉,卻並不覺得害怕,深淵裏的空曠與安靜讓她放鬆。她感覺自己的呼吸不再那麼急促,心跳不再狂躁不安,她喜歡這種沉靜的安全感,就像小時候一直獨自玩耍,無人打擾。

唐小唯做了很多夢,一開始是安靜而愜意,再後來人聲嘈雜,好像有人往她鼻孔裏塞了長長的管子,她覺得難受至極想伸手拽掉,卻被人死死地摁住手腳,然後有水流進鼻腔,她的胃被灌滿又嗆的吐了出來,每吐一次,痙攣的胃就疼到無以復加,不知吐了多少遍後,她終於又可以安靜的睡去了。

“姐姐,嗚 ···姐姐你別死 ···姐姐 ···嗚嗚 ···”是妹妹田田的哭聲。

再次睜開眼睛,周圍一片白色,白色牆面,白的牀欄,陽光從窗外灑進來,白色的牀單枕頭上躺着死過一回的唐小唯。

一旁的妹妹漸漸止住了哭聲,懂事的拿起餐杯,喂姐姐喝湯。許是胃裏已經洗空,唐小唯覺得有些餓,她順從的喝着妹妹一勺勺喂來的餛飩湯,熱熱的,香香的,喝進胃裏好生舒服。

妹妹此時已經十一歲,長得越來越好看,眼睛比小時候更大更有神,學校裏的各種文藝活動都會被選去表演節目,舞蹈、模特,她都是舞臺上最漂亮的女孩。

唐小唯有時候都懷疑,爲什麼一母所生,顏值差距卻這樣的大。她覺得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她與妹妹的年齡差距太大,父母的身體素質也與生育自己時大不相同了。

也許因爲唐小唯自小成績太好,讓父母太引以爲傲,以至於他們對於妹妹的學習並沒有太過上心,似乎自己已經有了一件稀世珍寶,無需再費盡心力雕刻另一件。

只是,父母卻忽視了一件事。凡事有萬一,他們沒有想到自己的大女兒在學場上馳騁得意多年,會因爲早戀、自卑和青春期的叛逆而翻了船,往日的人前風光早已不在,他們忘記了給自己的虛榮心備份,比如好好培養妹妹。

也許唐小唯的變化讓他們意識到,不能把所以賭注壓在孩子的學習上,於是,在妹妹小學成績還不錯的情況下,母親熱情提議畢業後送她去上藝術學校。小學的孩子自然是貪玩的,聽到不用再費勁學習,可以過整天唱歌跳舞的生活,妹妹嚮往之至,學業自此不再上心。

終於在剛滿十四歲那年,即將上初二的妹妹被母親如願送到了外省的一所藝術學校,只是天不從人願,妹妹因爲年齡太小家庭一般,在學校裏吃盡苦頭,又因爲藝校畢業後只是中專學歷,那樣天生麗質亮多才多藝的妹妹,和唐小唯一樣因爲被父母“窮養”大而一直低自尊,最後遠嫁外地,只有過年纔會跟老公回家住幾天。

唐小唯跟妹妹在一起的時光並不多,因爲年齡的差距,共同語言也不多,她和妹妹一直是各玩各的。成年後,對於妹妹的遠嫁,她除了埋怨父母的失責,更多時候反而偷偷羨慕妹妹,也許妹妹正是在用這樣的遠離,向父母的錯誤的教養方式表示反抗吧。她後悔自己沒有能力走的遠遠的,至少能少看少聽父母的各種負面理念和情緒。

喝完湯,唐小唯繼續沉沉的睡去,她覺得渾身無力,睏意十足。不知過了多久,半睡半醒間,唐小唯聽到母親坐在牀邊哭泣,聲音切近清晰。她並沒有睜眼,繼續裝睡。

這時,父親從外地出差趕了回來,一進病房,臉色沉重的父親就開始埋怨母親:“哎 !我就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出,你看這都成啥樣子了,不怕人家笑話啊! ···都是你教育的好孩子 ···”聽到這裏,唐小唯再也忍不住哭出了聲,她不想看到母親那萬般委屈驚惶無助的神色,雖然她和父親都有錯。

病牀上的唐小唯小聲無力地說着:“爸,別怨媽了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甚至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爲什麼一切的一切會變成現在這樣。

班裏聽說消息的幾個女同學來看唐小唯,但是她並不想見,不願她們看到自己落魄猥瑣的樣子,更不想這幅情形傳到姚恆和他那些女朋友的耳朵裏。

簡單寒暄之後,母親藉故唐小唯要休息,禮貌的送同學們走了。其實唐小唯心裏明白,自己這副德行一定會成爲學校衆人緊張學習之餘用以放鬆的談資、笑柄,可是事已至此,她又能怎樣?

兩天後,唐小唯出院了。

因爲洗了胃,又在牀上躺了夠久,她覺得異常虛弱。母親的態度似乎好了很多,這幾天裏一直沒有數落過她,話也不像原來那麼多。回家後的唐小唯又休息了兩天才去上學,似乎她對於爲什麼吃安眠藥已經忘卻了,現在的她更像一具新生的“行屍走肉”,沒有靈魂,母親讓做什麼就做什麼。

在同學們驚奇的目光和竊竊私語中回到班裏,唐小唯重新回到自己幾天前的座位,一時間不知該怎樣去跟周圍的同學說話,也不知道該幹什麼。彷彿已經離開了幾個世紀,對這個人滿爲患書本高摞的高三教室完全沒有了熟悉感。

大多數同學都遠遠的看着她,小聲的竊竊私語。少有的幾個人過來跟她打招呼,主動跟她說話的同學她都心懷感激,熱淚盈眶,彷彿心中的委屈可以從心裏流出來一樣。

老師們照常來班裏上課,畢竟是成年人,唐小唯看不出每位老師對自己與之前有什麼不同,甚至就像大家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事情。

第二天月考,一頭霧水的唐小唯只好迎頭答卷,成績自然一落千丈,唯有英語一門課給她掙回點面子,142分,嬌小溫柔的女英語老師在課堂上若無其事的表揚她,讓唐小唯感受到一絲絲的溫暖。只是這種踏實和溫暖,很快被班主任找她單獨談話衝擊的蕩然無存。

那天自習課上,班主任李老師,一個話音優柔的中年男子將唐小唯叫到教室門外,一臉惋惜的表情:“唐小唯啊,這次月考成績不太理想呀,原來你可是好學生 ···四十九名 ···確實需要抓緊了!前幾天生病耽誤的課儘快補一補,有哪些不懂的跟老師同學們多多交流 ···老師們對你還是寄予厚望啊 ···父母也不容易,還有幾個月就要高考了,集中精力排除一切雜念,好好利用這段寶貴的時間,希望你能考出理想的成績!···”

李老師的話讓唐小唯有些無地自容,他巧妙的避開了唐小唯服藥自殺的事實,只說是生病耽誤了功課,卻也結結實實的道出了唐小唯現在岌岌可危的成績,還有家長老師對她的殷切期望與失望之情,唐小唯憋紅了臉,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高三最後的衝刺在年後到來了,緊張的學習節奏似乎讓同學們很快將唐小唯住院的事淡忘,畢竟這只是茶餘飯後用來放鬆心情的八卦聊資,哪有與自身命運相系的高考重要。

唐小唯在時間的流逝中越來越安靜。出院後,她就極少與母親頂嘴,儘量不去看父母的眼神表情,母親讓幹嘛就幹嘛,似乎變乖了很多。

其實,沒有比她更盼望高考的人了,不是因爲對考試胸有成竹,而是實在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不管是學校,還是家,她都想盡快儘早的逃離。

自入高中以來,唐小唯就一步步的踏進了這個無形的深淵,不知是何人所設,其中的黑暗壓抑卻結結實實的逼得她屢屢發狂,痛苦不堪。現在,她終於看到了前方的光亮,那就是高考!只要高考完,無論如何她都可以擺脫這個地方了!

她常常在放學時帶回家滿滿一書包的書,回到臥室卻直接扎到牀上睡覺,第二天照常將從未打開的書包帶回學校。遇到繁複的數學題,她就草草亂寫幾筆,或者直接白卷,反正她已經不在乎了,老師同學究竟是怎樣看她的,在出院後她都不在乎了!每每這樣,唐小唯的心裏就會有一種莫名的痛快,彷彿這種方式回對父母纔是最爽的報復,總有一天,我會離開,不用看你們這討厭的嘴臉!

唯獨對於姚恆,唐還是那麼的敏感和再乎,依然不想看到他和別的女生廝混,甚至爲了迴避那令自己心痛的場面,她選擇下課鈴響第一個衝出教室,匆匆推車回家,早晚自習前又是在鈴響後最後一個趕到教室。

這讓她覺得安全,安全到每次離開時可以完全不顧老師同學們疑惑的眼神。

儘管每天都過得很艱難,高考還是如期而至了。不同於其他精心準備的同學那樣緊張兮兮,唐小唯放鬆的很,想到自此之後就可以真正的遠離,她的內心灑脫而愜意。

得益於自小打下的堅實基礎,儘管高中三年渾渾噩噩,作爲文科生的唐小唯還是勉強考上了省內的一所二本,林業大學,離家有五個小時左右的車程,雖然不算太遠,對於唐小唯卻已經足夠了!

終於,在收到林大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唐小唯覺得胸腔不再如以往般像被無形的囚籠鎖住,她可以自由呼吸了,似乎多年沒有一下子呼吸到這樣多的空氣,她覺得自己解放了!正如七年前小學畢業時的她,對明天有着無限的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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