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缘

文/繁华



我是不曾养过猫的。

学校里进了一只猫,白身黑尾,坐立自有姿仪,好似观音手里托的玉净羊脂瓶,不甚怕人,却又透着些恰到好处的生份。家里不许养这些小动物,妈妈尤其怕猫,我的“少女情怀”屡屡被压制,因此见了这只,总有些不觉的欣喜与小心翼翼。

白猫腹部下坠得厉害,毛色发灰,成缕成缕的,应该是只校外的流浪猫,怀孕已经月余。不知白猫具体何时进的学校,大约是总得学生喂食,索性也就不走了,常常晃在我们视线里。

第一次亲近白猫,是高三第一次月考后。以往中午是总要和友人出去吃饭的,但每每都是踩着点回。作为一个循规蹈矩的学生,我很怕迟到,也不喜欢浪费一中午在外面,但更怕落单,只剩一个人吃午饭。

月考很差,心情特别烦躁,化学分数尤其伤人,花了最多的时间,却得了最低的分,付出与收获的严重失调叫人苦不堪言,又不得出路。

一个人在食堂吃馄饨,好大一碗,味道也还过得去,难得对食堂有了些好感,却还是赶在人尚且算多时倒了没吃完的半碗离开,很怕到最后在零零落落人里只有自己是被落单。

人就是这么奇怪,以为混在人多处就显不出自己的孤独,自慰意识总是占着上风。

就这般失败感与失落感混杂着出了食堂,在路口转角遇到白猫,猫儿被些女生围着拍照,软软的爪边是半块面包,应该就是配合拍照的奖励了。

这样温顺的白猫其实有些超乎我的预料,在我的认知里,家猫该是萌萌软软腻腻的,野猫该是凛冽孤傲离群的。没有接触时,总是许多猜测,真正亲近起来,是否符合臆想倒不是十分重要了。

我把半杯酸奶推到白猫面前,她迟疑了一会儿便开始舔食,安安静静地。这是一只和我一样落了单的猫儿,我想。

那以后都一个人吃饭,回来的路上会下意识瞥瞥白猫,小蛋糕,香肠,牛奶,每天都要带些东西给她才能安心上楼,好像是交了个新朋友般。 而后渐渐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种单飞的自在感,不必担心速度太快或者太慢,不用总是追上去的一个,没有人挽着手臂散步的时候也不是想象中那么难挨。

喂白猫蛋糕时,我总是会先把蛋糕弄碎在手上,然后伸出手去任她舔食,猫儿湿答答的舌头划过我手心,会有种格外温暖的感觉。猫儿迷恋食物,而我迷恋这种感觉,被依赖的感觉,也同时把猫儿定义为我的所有物,甚至常想着为未出生的小小猫找个善良的主人。照顾怀孕的白猫,俨然成了我的责任。

我是个不善于主动维系感情的人,不会主动挽手拥抱,不会主动在下课穿越半个教室只为稀里糊涂地一起笑一笑,不会主动打电话,也不会主动在周末相约出游。

可我同时,也是个太过看重感情的人。我最喜欢的词是生日,在每个vip友人生日来临前一个月就开始数日子,准备礼物是一件让我觉得很幸福的事情。在信纸上密密麻麻摆满自己的在意就是我表达感情的方式,郑重而单一。

整整半个月,一如既往的平淡无奇,认识了一只猫,是趣事,可很难让我觉得自己的生活状态得到了实质性的改变,直到杉坐在了我面前。年级化学学霸,一头利落的短发,衬衫牛仔裤外加铆钉鞋让她给人一种雷厉风行的感觉。杉的饭点和我出奇地相似,不觉便搭上了话,虽然不是同一个班,可每日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又同时离开的默契真叫人惊喜。我们能够交流的时间只有从食堂到教学楼的短短距离,我们相聊甚欢,忘记白猫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天是中午,我拿着新发的化学试卷去找杉,虽然是极一般的七十多分,也叫我很开心了,一点点微小的进步都是巨大的鼓励。

杉对着她的试卷给我讲题,其间两个女生经过杉的桌边,开心地说着白猫已经生了,我瞬间有些失神,看着那两个女生,想起似乎真的是好久没有去找白猫了。杉望了我一眼,我知道她不喜欢跟别人说话时对方走神,便赶紧把铅笔握回手上,心里的感觉,大抵是愧疚。

去找白猫时看到好大一只纸箱,听说是学校老师准备的。白猫围着纸箱打转,我便没有靠近,在稍远处放下了小蛋糕,像同学说的那般,白猫只是警惕地盯着我,并不上前,这样的生份真叫人无所适从。

那以后,我偶尔会去看看白猫,她不似怀孕时温顺,大概那时的温顺也只是为了腹中的小猫,是因责任而生的妥协。后来我学业愈忙,很久没再去看她,再想起时她和小猫都已从学校消失了。

白猫的来去一样悄无声息,或许曾有很多只手抚摸过她的皮毛,但没有一双停留,我也没有为那出世的小猫找到舒适的家,甚至没有看到那小猫是否一样美丽。

任何一段关系背后的支撑都是责任,但责任的走向不同。选择了维系哪一份关系,同时就承担着那份责任。

追上杉的步伐去维持和她的友谊让我很疲累,最终我们也在毕业后失去了联系。为什么我总是追上去的一个,后来我才意识到,我也曾像那般在被追的某些时刻被放弃了一段关系。你可以选择不追,也可以选择不等,没有人有权力为此责备你。每一段关系的终结,都是自己做出的决定,不追不等意味着你放弃了对这份关系的责任。

人是流动的,每一时刻,都在从一个圈子到另一个圈子。当你能正视自己在每一段关系里扮演什么角色承担什么责任,并且独立地对之进行取舍时,你就有了自己的圈子,也就是自己独立的人格。

可是我至今都不能理清我和白猫间的关系,我在失落时从她身上找到了慰藉,却并不承认这种慰藉,不承认她对我生活的影响。我以为,在这段关系里,我是上帝,操纵一切,来去都是我的随心所欲。我自己担起了那份责任,又随意扔掉,这大概就是,最让我难过的事。

昨天梦到了那只白猫,梦到它屈着后腿坐在我面前,安安静静地舔食我手心的碎蛋糕,胡须磨过拇指酥酥的感觉,是那样温暖而清晰。

我也算是养过了猫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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