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紅樓夢》教我的那些事——愛情篇(作者:庵溪)

到底什麼是愛情?

《紅樓夢》的作者大概是這樣告訴我們的——

最初,他寫了神瑛侍者和絳珠仙草的“木石前盟”,這一段“木石前盟”,不是救命之恩,而是“灌溉之德”。這說明愛情是一種宿命,冥冥中帶來的東西,是求不來的。我們一般人叫“緣分”。


緊接着,作者寫了寶玉夢遊太虛幻境,警幻把一位名叫“兼美”,字“可卿”的女兒許配給寶玉。這位“兼美”,兼釵黛之美,既“鮮豔嫵媚”又“風流嫋娜”簡直是寶玉心中的完美女性。寶玉愛“兼美”嗎?不愛,否則在“迷津”處遇險,還要自己新婚妻子“可卿救我”,還是把人家當神仙嘛。說明什麼呢?愛情的對象不是你心中完美的異性,不是某個影子,某個概念。

而後寶玉與襲人初試雲雨,寶玉有肉慾,也可以滿足自己的肉慾。但寶玉愛襲人嗎?我只說是“喜歡”,寶玉對襲人的不以爲然但仍然願意遷就,恰好說明愛情不是肉慾。

爲了“溫柔鄉”所做的妥協,始終不是內心真正的訴求。

接着林黛玉和寶玉爲寶釵鬧彆扭,寶玉說了一番話,說明他和林黛玉有共同成長的基礎,說白了是“青梅竹馬”,一般人也就認爲這是愛情的基礎了。

確實,青梅竹馬的感情容易讓人誤認爲是愛情,畢竟共同成長容易形成“知己”的關係,普通人找的男女之情,能到這一步,就頂天了。

然而,史湘雲出現了,也是從小在賈母身邊長大,甚至和襲人說過要嫁同一個丈夫,這也是青梅竹馬。

寶玉愛湘雲嗎?

不愛。

面對同一段白白的臂膀,寶玉的態度是——如果是史湘雲的,給她塞回被子裏,這是親情;如果是寶釵的,像看林志玲那樣看看,這是愛美之心;如果是林黛玉的,就可以撫摸。寶玉對黛玉,是有肉慾的。

那麼史湘雲是寶玉的知己嗎?

其實可以算半個,至少她知道寶玉不愛讀書科舉之路。也正是因爲她懂寶玉,所以纔會勸他——這一點寶釵和湘雲是一樣的,她們都懂寶玉。

如果愛就是“深深的理解與接受”,那麼她們都是愛寶玉的。不過史湘雲多半是妹妹愛哥哥,寶釵倒是動了點男女之情,否則也不會在寶玉捱打後,因爲無意間透露自己也心疼寶玉而羞澀地玩衣帶,但沒有到愛情的那個程度。

同理,襲人也是愛寶玉的,但是,她的愛,帶着要求,帶着條件,是順理成章而產生的,不是電光火石碰撞出來的。

這說明,愛情同樣不是知己的陪伴與欣賞。

所以,林黛玉和寶玉之間,是一種融合了“緣分”、“肉慾”、“知己”這三個因素之間的感情,這是《紅樓夢》中其他女性都沒有的。而僅僅依此就可以判斷,只有寶玉和黛玉之間,有可能是愛情。

可是,滿足了這三點,就有愛情了嗎?

其實也還差得遠。真正的愛情,普通人一輩子也遇不到一次。基本上我們尋找的都是以上三點的融合,而不是真正的愛情。

真正的愛情,根本不需要肉慾,不需要知己,只需要緣分。用句耳熟能詳的張愛玲的話——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遲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輕輕地說一句:“你也在這裏嗎?”

遇到了,就覺得,這個人我曾見過。無論對方什麼身份,什麼長相,同你是什麼關係,是不是你的理想異性,你就是忍不住問自己,這個人是誰?

一般人,遇到了,也是單相思,對方愛什麼,你就投其所好,慢慢變成人家的知己,彷彿有了愛情。或是人家對你有肉慾,有其他需求,相處久了,習慣了,離不開。

恰好對方也對你有同感,好的,愛情產生。但是,不要樂觀。

真正的愛情,是靈魂的碰撞——你們不用喜歡同一本書同一個歌手,愛同樣的生活方式。不用去遷就對方,不用去思想對方的心理。遇上了,你就知道,你們這一刻,是愛上了。是一種純粹的人與人的愛上,裹挾着濃濃的情慾,夾帶着強烈的佔有,來不及思考也來不及躲避,時間停頓,萬物不復存在,大腦一片空白。不會去想接下來是上牀還是看電影,一切會自動地蹦出來,出現在時間線上剛剛好的那一點。

所以,即使因爲愛情而結合的情侶,在他們的一生之中,能夠真正感受到愛情的時刻,也是少之又少的。

幸運的是,寶玉和黛玉有過。他們躺在一起,親暱地講笑話。他們突然遇見,一起葬花,一起讀西廂。他在夜裏給她送手帕,她在手帕上題詩。

寶玉和黛玉,如此的不同:一個喜聚,一個喜散;一個愛風流,一個愛痛苦;一個到處留情,一個癡心還淚;一個溫柔體貼,一個刻薄多心。以至於,他們之間,必須去體諒,去接受,去寬容。他們之間有誤解,有猜疑,有生活旨趣上的大不同。所以爲了調和這些矛盾,他們之間很多時候,是感受不到愛情的。可是,不是冤家不聚頭,關鍵的時候,就是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力量,讓他們之間的吸引,超出了以上所有的阻礙,讓他們瞬間變得默契,讓兩顆心變得透明而彼此相融,讓他們完全沉浸其中,不自知,也無法自拔。這就是愛情。

無法持續,但無比迷人的愛情。洶涌澎湃但轉瞬即逝。

所以,黛玉唯有一死。不死,愛情也會死於時間的流逝,死於生活的消磨,死於生命中不斷重複但無法承受的輕。無論貧窮還是富有,順境還是逆境。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愛情本來就會死,找婚姻把它埋起來。

那麼,愛情還有什麼意義呢?愛情的意義,就在於“灌溉之德”,它點亮了我們乾枯的靈魂,充盈了我們貧乏的生命,讓我們在愛情中,看到了自己最值得被記住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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