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的平安醮

作者

憑欄翠袖

元春在元宵節省親之後,一直掛念着孃家,她命令寶玉和妹妹們搬入了省親別墅居住。到了端午節,又打發夏太監出來,送了一百二十兩銀子,叫賈家在清虛觀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戲獻供,叫賈珍領着衆位爺們跪香拜佛。又賞賜了端午節禮。

元春是石榴花,民間寓意石榴花是孝順的女兒花,端午節正是此花最盛時,“榴花開處照宮闈”,也是元春最得寵的時候,所以她會有閒情關照家人,同時又希望祈禱上天保佑這好景能持續下去。

然而元春的好意設計倒是給家人帶來不少麻煩。首先因爲禮物不同引發寶黛紛爭,後來寶玉看寶釵戴了紅麝串的美麗手臂看到發呆,引起黛玉不滿。


說到去清虛觀打醮,不同人有不同反應:

鳳姐兒是喜歡玩樂看戲的:

遂約着寶釵,寶玉,黛玉等看戲去。“他們那裏涼快,兩邊又有樓。咱們要去,我頭幾天打發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趕出去,把樓打掃乾淨,掛起簾子來,一個閒人不許放進廟去,纔是好呢。我已經回了太太了,你們不去我去。這些日子也悶的很了。家裏唱動戲,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

賈母也是喜歡玩的,聽說,笑道:

“既這麼着,我同你去。”

又體貼鳳姐,準備自己在正面樓上看戲,鳳姐在旁邊樓上,不用過來立規矩。又叫寶釵母女也要去。

寶釵第一反應是:

“罷,罷,怪熱的。什麼沒看過的戲,我就不去了。”

聽見賈母要求,只得答應着。

賈母又打發人去請了薛姨媽,順路告訴王夫人,要帶了他們姊妹去。

王夫人:

因一則身上不好,二則預備着元春有人出來,早已回了不去的,聽賈母如今這樣說,笑道:“還是這麼高興。”因打發人去到園裏告訴:“有要逛的,只管初一跟了老太太逛去。”

王夫人不愛享樂也沒什麼情趣,比起薛姨媽和李紈倒是更像個寡婦。她見婆婆這樣高齡寡婦還是這麼有生活熱情,也覺得不可思議。但是她願意成人之美,所以允許別人去。


這個話一傳開了:

別人都還可已,只是那些丫頭們天天不得出門檻子,聽了這話,誰不要去。便是各人的主子懶怠去,他也百般攛掇了去,因此李宮裁等都說去。賈母越發心中喜歡,早已吩咐人去打掃安置,都不必細說。

那麼都有誰去了呢?


賈母坐一乘八人大轎,李氏、鳳姐兒、薛姨媽每人一乘四人轎,寶釵、黛玉二人共坐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坐一輛朱輪華蓋車。然後賈母的丫頭鴛鴦、鸚鵡、琥珀、珍珠,林黛玉的丫頭紫鵑,雪雁、春纖,寶釵的丫頭鶯兒、文杏,迎春的丫頭司棋、繡桔,探春的丫頭待書、翠墨、惜春的丫頭入畫、彩屏,薛姨媽的丫頭同喜、同貴,外帶着香菱,香菱的丫頭臻兒,李氏的丫頭素雲、碧月,鳳姐兒的丫頭平兒、豐兒、小紅,並王夫人兩個丫頭也要跟了鳳姐兒去的金釧、彩雲,奶子抱着大姐兒帶着巧姐兒另在一車,還有兩個丫頭,一共又連上各房的老嬤嬤奶孃並跟出門的家人媳婦子,烏壓壓的佔了一街的車。

賈母等已經坐轎去了多遠,這門前尚未坐完。這個說:“我不同你在一處”,那個說“你壓了我們奶奶的包袱”,那邊車上又說“蹭了我的花兒”,這邊又說“碰折了我的扇子”,咭咭呱呱,說笑不絕。周瑞家的走來過去的說道:“姑娘們,這是街上,看人笑話。”說了兩遍,方覺好了。前頭的全副執事擺開,早已到了清虛觀了。寶玉騎着馬,在賈母轎前。街上人都站在兩邊。

已婚主子太太坐轎子,只是按擡轎子人數分出級別。未婚小姐坐車。

賈母帶了四個丫鬟,其他人除了黛玉和鳳姐各自帶了三個丫鬟,都是帶了兩個丫鬟。王夫人本人沒來,來的兩個丫鬟,一個是與寶玉調情的金釧,一個是與賈環有染的彩雲。而相對比較沉穩的玉釧和彩霞就都沒有來。曹公在這些細微的地方也不忘反映不同角色的性格特點。

觀前下轎子,一個小道士惹了禍:

賈母的轎剛至山門以內,賈母在轎內因看見有守門大帥並千里眼、順風耳,當方土地、本境城隍各位泥胎聖像,便命住轎。賈珍帶領各子弟上來迎接。鳳姐兒知道鴛鴦等在後面,趕不上來攙賈母,自己下了轎,忙要上來攙。可巧有個十二三歲的小道士兒,拿着剪筒,照管剪各處蠟花,正欲得便且藏出去,不想一頭撞在鳳姐兒懷裏。鳳姐便一揚手,照臉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個筋斗,罵道:“野牛肏的,胡朝那裏跑!”那小道士也不顧拾燭剪,爬起來往外還要跑。正值寶釵等下車,衆婆娘媳婦正圍隨的風雨不透,但見一個小道士滾了出來,都喝聲叫“拿,拿,拿!打,打,打!”

賈母聽了忙問:“是怎麼了?”賈珍忙出來問。鳳姐上去攙住賈母,就回說:“一個小道士兒,剪燈花的,沒躲出去,這會子混鑽呢。”賈母聽說,忙道:“快帶了那孩子來,別唬着他。小門小戶的孩子,都是嬌生慣養的,那裏見的這個勢派。倘或唬着他,倒怪可憐見的,他老子娘豈不疼的慌?”說着,便叫賈珍去好生帶了來。賈珍只得去拉了那孩子來。那孩子還一手拿着蠟剪,跪在地下亂戰。賈母命賈珍拉起來,叫他別怕。問他幾歲了。那孩子通說不出話來。賈母還說“可憐見的”,又向賈珍道:“珍哥兒,帶他去罷。給他些錢買果子吃,別叫人難爲了他。”賈珍答應,領他去了。

來清虛觀,爲的是祈福,來者需要虔誠恭敬。賈母剛到山門就下轎,表示虔誠,看見小道士被捉就覺得可憐,命令賈珍優待他。——這纔是個虔誠祈福的樣子,可惜,虔誠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鳳姐進門就引領衆人對小道士連打帶罵,包括賈珍對小道士的優待也是“只得”。可見,賈家已到末世,子弟不信神佛,橫行無忌,缺乏慈悲心和道德感。這是對人物性格的印證,也是對賈家末世徵兆的預告。

一個家族也好一個國家也好,到了末世往往都是道德崩壞、信仰缺失。神佛有靈,也不會保佑這種喪倫敗德的人家吧?


接下來賈珍吩咐管家林之孝,又大罵羞辱兒子賈蓉。賈珍對兒子的管教很情緒化,高興時可以作嫖友,不高興可以讓奴才啐他。道貌岸然的表象下是禽獸忘倫和盲目自大。

此時張道士終於出場了:

張道士是當日榮國府國公的替身,曾經先皇御口親呼爲“大幻仙人”,如今現掌“道錄司”印,又是當今封爲“終了真人”,現今王公藩鎮都稱他爲“神仙”。

這一番介紹信息量很大。能給榮國公、也就是賈母丈夫作替身,說明他年紀很老了,也說明他並非出身貴族。

通常舊社會有錢人家的孩子如果多病,但又不肯出家,往往會花錢買窮人家孩子頂替自己去出家。妙玉年幼多病,也曾買過替身,都不起作用,直到自己出家纔好了。

這窮人家的孩子做了替身,能多得錢財,逢年過節還能與富人金主有往來,雖然身份不高,但是也不可當作普通僕人看待,因爲是替主人去伺候神佛,所以也算是有點地位。

而這位張道士雖然自幼出家,經歷卻很勵志,混成了道錄司的掌印人,先皇御口親呼爲“大幻仙人”, 當今封爲“終了真人”,儼然一位宗教領袖了。能成爲宗教領袖,一是有天賦和才幹,二是有運氣和情商。後文充分展示了他的高情商。


張道士不願讓賈珍尷尬,耐心等他罵完了兒子纔出場,而且賠笑: 

“論理我不比別人,應該裏頭伺候。只因天氣炎熱,衆位千金都出來了,法官不敢擅入,請爺的示下。恐老太太問,或要隨喜那裏,我只在這裏伺候罷了。” 

明明他與賈府內眷很熟,而且以他的身份和與賈家的交情,根本不必忌諱,但是禮多人不怪,他還是要謙問一句。賈珍自然直接帶他入內。


賈母聽說張道士來請安,忙道:

“攙他來。”

張道士見到賈母以後,先問安,問候女眷,再誇讚賈母氣色好。接着馬上問到寶玉——他知道寶玉是賈母的心肝寶貝,提這個話題最能讓賈母開心。

“別的倒罷,只記掛着哥兒,一向身上好?前日四月二十六日,我這裏做遮天大王的聖誕,人也來的少,東西也很乾淨,我說請哥兒來逛逛,怎麼說不在家?”

有人懷疑遮天大王其實是補天大王,寶玉的生日應該就是四月二十六日。


見到寶玉,他抱住問好,這種親密,像爺爺對孫子,這是世交的身份了。後邊見賈母抱怨賈政逼兒子讀書,他就勢附和說寶玉寫字作詩都很好。最後畫龍點睛嘆息說:

“我看見哥兒的這個形容身段,言談舉動,怎麼就同當日國公爺一個稿子!”

說着兩眼流下淚來。張道士深知他能走到今天,首先要感謝榮國府的提拔,而榮國府鏈接最深的自然是榮國公代善,所以張道士要從寶玉把話題引伸到榮國公身上,激起賈母共鳴。

老人在一起最有感觸的就是談起共同認識的故去親友,這是最好的拉近感情的方法。張道士的話成功引起賈母共情,無形中他們的感情又進了一步。

賈母聽說,也由不得滿臉淚痕,說道:“正是呢,我養這些兒子孫子,也沒一個像他爺爺的,就只這玉兒像他爺爺。”

有讀者腦洞大開說張道士可能與賈母有私情。這個可能性較低,兩個人雖然是年紀相仿的故交,但並不見得因此而產生愛情。張道士只是寶玉爺爺宗教上的替身,未必別的方面也能做替身。

張道士又向賈珍道:“當日國公爺的模樣兒,爺們一輩的不用說,自然沒趕上,大約連大老爺,二老爺也記不清楚了。”說畢呵呵又一大笑,道:“前日在一個人家看見一位小姐,今年十五歲了,生的倒也好個模樣兒。我想着哥兒也該尋親事了。若論這個小姐模樣兒,聰明智慧,根基家當,倒也配的過。但不知老太太怎麼樣,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請了老太太的示下,纔敢向人去說。”

這幾句也說明了一件事——榮國公死得很早,應該是在赦政兄弟還很年輕時去世了。所以現在賈家這些當家作主的男主人對榮國公印象淡薄,相應的,情感共鳴也少。

張道士要想維持與賈家的親密交往還需要在未亡人和後輩身上着手。於是剛剛流淚完的張道士迅速切換成大笑狀態,要給寶玉說親。


賈母道:“上回有和尚說了,這孩子命裏不該早娶,等再大一大兒再定罷。你可如今打聽着,不管他根基富貴,只要模樣配的上就好,來告訴我。便是那家子窮,不過給他幾兩銀子罷了。只是模樣性格兒難得好的。”

賈母的話一來是婉言謝絕,但又願意拜託張道士繼續留心,表態賈家選媳婦不在乎家境根基,只要模樣兒和性格。同時也說明了寶玉不會早娶的原因,也正因爲寶玉不早娶,才造成後來釵黛婚姻種種變故。

從前後文來看,賈母確實有心許配黛玉給寶玉,但是並不確定,如果中途遇到更出色的女孩子(比如後來的寶琴)也未嘗不可作其他選擇。這就直接導致了寶黛愛情在懸念中日益發展深重不可自拔,也爲後來婚姻不遂的悲劇埋下伏筆。

鳳姐是人精,自然能看破張道士的表演成分。而且寶黛聽見說親,心裏自然不爽,那表情當時只怕也夠瞧的了。於是鳳姐趕緊出來打斷這個令人不快的話題,同時揶揄老道幾句。


只見鳳姐兒笑道:“張爺爺,我們丫頭的寄名符兒你也不換去。前兒虧你還有那麼大臉,打發人和我要鵝黃緞子去!要不給你,又恐怕你那老臉上過不去。”

張道士呵呵大笑道:“你瞧,我眼花了,也沒看見奶奶在這裏,也沒道多謝。符早已有了,前日原要送去的,不指望娘娘來作好事,就混忘了,還在佛前鎮着。待我取來。”

鳳姐搭話與賈母的敬重不同,完全把張道士當作了一個清客一樣打趣。張道士也隱隱反擊:我眼花了,也沒看見奶奶在這裏。言外之意,我壓根沒把你放在眼裏。鳳姐一來就打罵小道士,現在又來揶揄張道長,老張自然有氣。


但是該做的還是要做,張道士跑到大殿上去:

拿了一個茶盤,搭着大紅蟒緞經袱子,托出符來。大姐兒的奶子接了符。

張道士方欲抱過大姐兒來,只見鳳姐笑道:“你就手裏拿出來罷了,又用個盤子託着。”

張道士道:“手裏不乾不淨的,怎麼拿,用盤子潔淨些。”

鳳姐兒笑道:“你只顧拿出盤子來,倒唬我一跳。我不說你是爲送符,倒像是和我們化佈施來了。”衆人聽說,鬨然一笑,連賈珍也掌不住笑了。

賈母回頭道:“猴兒猴兒,你不怕下割舌頭地獄?”

賈母這話是帶有責備的,而且並沒有笑。只有賈母保持了對宗教的虔誠。鳳姐賈珍等官四代們都是不信陰司報應的,所以敢肆意妄爲胡說。


鳳姐兒笑道:“我們爺兒們不相干。他怎麼常常的說我該積陰騭,遲了就短命呢!”

鳳姐這話似乎在解釋自己不過是開玩笑,並且對於張道士對她勸善的話表示不滿。然而張道士說的沒錯,她後來果然因爲不積陰騭而短命。可見這“老神仙”不是白叫的。

張道士也笑道:“我拿出盤子來一舉兩用,卻不爲化佈施,倒要將哥兒的這玉請了下來,托出去給那些遠來的道友並徒子徒孫們見識見識。”

賈母道:“既這們着,你老人家老天拔地的跑什麼,就帶他去瞧了,叫他進來,豈不省事?”

張道士道:“老太太不知道,看着小道是八十多歲的人,託老太太的福倒也健壯,二則外面的人多,氣味難聞,況是個暑熱的天,哥兒受不慣,倘或哥兒受了腌臢氣味,倒值多了。”

賈母聽說,便命寶玉摘下通靈玉來,放在盤內。

那張道士兢兢業業的用蟒袱子墊着,捧了出去。

這是又一次有人要求看寶玉的玉,主動看玉的有寶釵、北靜王,現在又有了張道士的道友和徒子徒孫。

張道士這樣做與其說是炫耀榮國府的寶玉,不如說是擡高了自己的身價。因爲有了自己這個替身,榮國公才得以享受榮華富貴,如今又有了這麼個銜玉而生疑似神仙轉世的孫子,安知不是自己這個替身多年修煉的功德?

這塊玉幾乎可以算作一個神蹟的驗證,張道士在同僚中得瑟一下,自己的宗教領袖地位也就更加穩固了。所以,當他送玉回來時,順便蒐羅了教內神職人員的一堆貴重禮物:

也有金璜,也有玉玦,或有事事如意,或有歲歲平安,皆是珠穿寶貫,玉琢金鏤,共有三五十件。

算是用來討好一下寶玉。其中就有一個赤金點翠的麒麟,與史湘雲戴的類似。


賈母因看見有個赤金點翠的麒麟,便伸手拿了起來,笑道:“這件東西好像我看見誰家的孩子也帶着這麼一個的。”

寶釵笑道:“史大妹妹有一個,比這個小些。”

賈母道:“是雲兒有這個。”

寶玉道:“他這麼往我們家去住着,我也沒看見。”


探春笑道:“寶姐姐有心,不管什麼他都記得。”

林黛玉冷笑道:“他在別的上還有限,惟有這些人帶的東西上越發留心。”

寶釵聽說,便回頭裝沒聽見。

寶玉聽見史湘雲有這件東西,自己便將那麒麟忙拿起來揣在懷裏。一面心裏又想到怕人看見,他聽見史湘雲有了,他就留這件,因此手裏揣着,卻拿眼睛瞟人。只見衆人都倒不大理論,惟有林黛玉瞅着他點頭兒,似有讚歎之意。寶玉不覺心裏沒好意思起來,又掏了出來,向黛玉笑道:“這個東西倒好頑,我替你留着,到了家穿上你帶。”

林黛玉將頭一扭,說道:“我不希罕。”

寶玉笑道:“你果然不希罕,我少不得就拿着。”說着又揣了起來。

寶玉沒有注意到湘雲的麒麟,如同他沒有注意到湘雲的女性魅力。麒麟是雌雄兩個,象徵婚姻緣分。湘雲被寶玉視爲妹妹和哥們兒,並無婚姻之想。但是此刻他突然心念轉動,留下了這個麒麟,爲後文的故事留下鋪墊。

寶釵心細,她注意到了湘雲有麒麟,黛玉此時對寶釵的敵意在全書達到了高潮,她嫉恨寶釵與寶玉的金玉之配,現在見寶釵關注到了湘雲的麒麟,她忍不住要譏刺一下,暗示寶釵對寶玉有非分之想,在賈母這樣的長輩跟前作這樣的暗示,是非常惡意的。

寶釵回頭裝沒聽見,但是心裏未必不明白,所以到了後來寶黛吵架和好又去嘲諷寶釵是楊妃時,她終於忍無可忍機帶雙敲。

黛玉諷刺寶釵,其實她心裏比寶釵更關注這些。她:

心下忖度着,近日寶玉弄來的外傳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鴛鴦,或有鳳凰,或玉環金珮,或鮫帕鸞絛,皆由小物而遂終身。今忽見寶玉亦有麒麟,便恐藉此生隙,同史湘雲也做出那些風流佳事來。

然而等寶玉說要把麒麟給她,她卻又拒絕。寶玉有玉,寶釵有金,寶玉有雄麒麟,湘雲有雌麒麟,寶玉有雀金呢,寶琴有鳧靨裘。而最愛寶玉的黛玉,在她短暫一生中,卻沒有任何可與寶玉配對的東西,雖然她也最信這個,卻從不爭取得到。這不能不令人遺憾。

賈母在正樓聽戲,這戲是唱給神佛聽的,所以是在神前拈戲,算是神仙點的。這戲也是暗示了賈家的歷史。

第一本是《白蛇記》。講漢高祖斬蛇方起首的故事。暗示了榮寧二公最早跟着高祖打天下立功得到的蔭封。

第二本是《滿牀笏》,將郭子儀壽筵上七子八婿富貴壽考的故事,暗示了賈家榮耀鼎盛的時代。

賈母笑道:“這倒是第二本上?也罷了。神佛要這樣,也只得罷了。”

大概是覺得這樣比喻賈家有點太誇張了,應該謙遜一些。

可是第三本是《南柯夢》。

相傳唐代有個姓淳于名棼的人適逢生日,在門前大槐樹下襬宴和朋友飲酒作樂,醉後廊下小睡,迷迷糊糊彷彿有兩個紫衣使者請他上車,馬車朝大槐樹下一個樹洞馳去。但見洞中晴天麗日,另有世界。

車行數十里,行人不絕於途,景色繁華,前方朱門懸着金匾,上書“大槐安國”,有丞相出門相迎,告稱國君願將公主許配,招他爲駙馬。

淳于棼十分惶恐,不覺已成婚禮,與金枝公主結親,並被委任“南柯郡太守”。

淳于棼到任後勤政愛民,把南柯郡治理得井井有條,前後二十年,上獲君王器重,下得百姓擁戴。這時他已有五子二女,官位顯赫,家庭美滿,萬分得意。

不料檀蘿國突然入侵,淳于棼率兵拒敵,屢戰屢敗;金枝公主又不幸病故。淳于棼連遭不測,辭去太守職務,扶柩回京,從此失去國君寵信。

他心中悒悒不樂,君王準他回故里探親,仍由兩名紫衣使者送行。 車出洞穴,家鄉山川依舊。

淳于棼返回家中,只見自己睡在廊下,驚醒過來,眼前僕人正在打掃院子,兩位友人在一旁洗腳,落日餘暉還留在牆上,而夢中經歷好像已經整整過了一輩子。 

淳于棼把夢境告訴衆人,大家感到十分驚奇,一齊尋到大槐樹下,果然掘出個很大的螞蟻洞,旁有孔道通向南枝,另有小蟻穴一個。夢中“南柯郡”、“槐安國”,其實原來如此!


神佛點的最後一齣戲暗示了賈家幾代赫赫揚揚,最終不過是南柯一夢。賈母讀懂了神佛的暗示,心裏老大不快,便不言語。

接着賈珍賈蓉的妻子婆媳兩個來了,又有馮紫英家、趙侍郎等一應遠親近友,世家相與都來送禮。

賈母才後悔起來,說:“又不是什麼正經齋事,我們不過閒逛逛,就想不到這禮上,沒的驚動了人。”因此雖看了一天戲,至下午便回來了,次日便懶怠去。

寶玉因爲反感張道士說親,怕攪黃了與黛玉的親事,就生氣說從今以後不再見張道士了,別人也並不知爲什麼原故,總之寶玉就此不去清虛觀了;

而黛玉也中暑,大概一是聽張道士說親也是心裏有氣,又看見寶玉替湘雲留麒麟,越發不快了。

這倆寶貝沒了興頭,賈母自然也沒了興頭,加上昨天的神佛暗示大大不吉,賈母自然更不想去。


只有鳳姐展現了無神論者的本色:

“打牆也是動土,已經驚動了人,今兒樂得還去逛逛。”

於是自己帶了人去。這倒黴的張道士,拍馬屁拍錯了地方,最想討好的兩個人:賈母和寶玉都沒了興致,只有那個不敬神佛肆行無忌的鳳姐願意再跑去見他,繼續揶揄他。元春苦心安排的端午節祈福活動就這樣不歡而散。


享福人福深還禱福,然而這祈禱並不虔誠,淪喪的道德禮義把已有的福報也消磨掉了。

癡情的小兒女還在計較着情感的得失,品味着不速之醋。

那些矇昧的上下主僕自然更是隻顧及時行樂——南柯夢中的人何嘗知道自己身在夢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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