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界線上有風箏

01.

海風吹過永遇小鎮邊陲上的沙灘。陽光正好,它的溫度剛剛好讓洛寧這個經年沒有來過海灘邊的男人感到慵懶。他把自己的掌心深深地插在了衣兜裏。漸漸地,汗水從他的掌心裏沁了出來。

只穿着泳褲的三五少年遠遠地在歡呼着,雀躍着。他們的肌膚在陽光之下反光。年輕的荷爾蒙氣息飄蕩在海灘上。

穿着暖色調比基尼的幾個長髮女生挺直着腰肢,三五成羣地從那些男生面前走過。雀躍的聲音似乎忽而死去,他們的眼神全部落在了那些女生的身上。女生們走過後,他們還是收不起來……那藏不住慾望的眼神。

“藏不住慾望的眼”

洛寧在自己的心裏一遍一遍地、一遍一遍地反覆着讀這幾個字。時間越來越逼近正午了,陽光越來越猛烈。眩暈的感覺開始從洛寧的心裏,盤旋到他的眼前、腦內。

呼——孩子在尖叫。

那隻鳥形狀的風箏飛在灰白色的天空上。沙灘上,有個在尖叫的小孩子扯着風箏線一直往遠處跑、跑、跑……

洛寧感到有些睜不開雙眼了。等他從忽而猛烈的光亮中適應過來時,他只看見那個孩子空留一隻風箏在受着束縛地飛、飛、飛……

洛寧忽而精神有些錯亂。他彎下腰,捲起自己的褲管,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往翻滾着浪花的海灘走去……海水漸漸漫過了他的腳踝、小腿,海水一直往上。一個大浪撲了過來,漫過了洛寧的頭頂。

——才忽而清醒過來,洛寧開始尖叫……全部的回憶在他昏黑的眼前,如同這浪潮一般撲面而來。


02.

洛寧十五歲。

天空還是有些許陰沉,大抵是靠近海邊的緣故罷。這天總是想要凝成一大股水汽,可是溫度總是那麼地居高不下。水汽一直沒有凝結,就像是堵在洛寧心裏面的那一團霧水一樣,讓他感到四肢發軟。

他總是沒有理由地坐在樹蔭底下,看着四處跑動的那些人影。這些跑動的人影多半是十四五歲的男孩子,他們是這個小鎮的海邊上浪淘着長大的。將近立夏的天,他們赤膊地在細軟的沙子上面跑動,興許這樣來的風還會更大一些。

鳥形狀的風箏越飛越高,而束縛着它的那一根細線在廣袤的天空之中顯得太過渺小了。洛寧看人看得有些許出神,乍以爲在天上飛的就是活生生的鳥。神遊四方,他總是盯着那些男體,胸膛都感覺被繃緊了。

他握起了一把沙子,用力地往遠處甩去,卻發覺這對減輕這種慾望毫無幫助。這種快要衝破心臟的慾望變得更加強烈時,他似乎留意到了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男生,拖着一根長的繩子,往他身邊那個棕色的麻布書包走去。

繩子再往後面,便是那一隻栩栩如生的鳥形狀風箏。

洛寧的眼神盯着眼前站着的人兒,近乎於耳鳴的感覺開始環繞在他的耳邊——海浪聲聽不見了,海鷗叫聲也聽不見了,嬉鬧聲也聽不見了。

透過椰子樹上打下來的陽光落在了那個男生的身上,讓他身上的汗水有些反光。厚實的手臂和背的輪廓,在光與影之下身體上隱隱約約的線條。這些東西一下子塞在了洛寧的眼前。一陣過分的心悸讓他感覺世界的運轉停住了腳步。

到底洛寧還是知道這個男生是誰的。但是這個男生對於他而言還是有些眼生,他回憶了一陣子,才忽而想起來,他是隔壁街開五金店的店主的兒子左漁。

大抵是同一個小鎮子的同齡人罷,左漁似乎也知道洛寧的存在,他對着洛寧說:“你在就正好了,幫我看一下書包吧!“

洛寧甚至沒有說話。他只是呆滯地點頭。

左漁開始往海的那一邊走去。他走出了樹蔭,小腿上的肌肉一時繃緊一時鬆弛地。洛寧看得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到底是把海邊的水汽吸進了自己的身體裏,他感覺內心那一團氤氳的水汽變得更加濃厚了,腦袋變得更是一片灰白。

他只看見眼前的一片天,泛着白色的光,卻在這一片光明之中滲出了一點點的灰暗。


03.

太陽一點一點地、一點一點地沉降了下去。但是積在天邊的那一縷縷捲雲背殘陽染上了一道有些發烏的金黃色。這金黃色再倒映在海水面上,倒是有一副水光接天的模樣。

茶飯不思。中午之前,洛寧遇見了左漁,他到底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一整個下午都是混混沌沌的,好似眼前的一切都淡化了一般,眼前只有一張嘴角自然向上的笑容。中午飯和晚飯,他的家裏人都做了他平日愛吃的海味蒸飯,可是這洛寧到底還是隻吃下了半碗飯。

海風開始變得更加猛烈,呼嘯呼嘯地,吹打過他的耳邊。他閉上眼睛,好似想要這帶着鹹魚幹味道的海風讓他的腦袋冷靜些、清醒些。可是他總覺得他看見的那一雙肌肉發達的小腿在繃緊着,然後一雙粗糙的手用力地捏住了他的心臟,然後非得要把他拖向某一個深淵一般。

“洛寧!”

洛寧聽見了一把男生的聲音,在呼喚他的名字。同時他感覺到有一股與海風的味道極不相稱的味道飄了過來。

洛寧猛吸了一口海風中的空氣,轉頭,看見了左漁。

左漁穿上了一條花格子的短褲和一件短袖的白色襯衫,襯衫上的兩顆釦子沒有扣上。他的手上拿着兩串烤魷魚串。左漁把他手裏的其中一串遞給了洛寧,說道:“我家裏剛做的,有些吃不完,給你吃罷!”

洛寧面帶笑地道了謝,便接過魷魚串。兩個人坐在海邊,便開始吃起來。

“我覺得……你玩起風箏來,倒是有模有樣的。”洛寧的的聲音都變得有些許發緊。到底這個左漁對於他而言還是有些面生,所以說起話來就有些膽怯。

“是吧。”左漁輕輕地笑了笑,“家裏是做風箏的,總是有得玩。你說,學校裏的書有什麼好唸的?整天都是些什麼‘之乎者也’、又是什麼‘分式不等式’的,無聊到……大抵思想品德課上面說的男女正確交往方式是有那麼一點意思。可是老師只是講了那一節課,就把這一課數給過了。你說學校的日子這麼無聊,有沒有些什麼別的東西玩,我就只能放風箏了啊!”

洛寧差點蹦了起來,他遲疑了一會,兩眼瞪圓,似乎閃爍着光。他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說道:“我也覺得這長日無盡的,是有些無聊。要不……咱倆一起玩?”

左漁遲疑了一下,他咬着脣思索着,兩個人沉默了一段時間以後,他纔開始說道:“好像也可以誒!我家做了兩隻很大很大的風箏,要不……咱倆明天一塊去玩?”


04.

陽光的溫度似乎變得更高,低氣壓之下的永遇,似乎更加悶熱。洛寧的腦袋裏已經是一大片漿糊了。他不斷地回憶着剛纔的一幕幕,深感白雲蒼狗。一切的變化都太快了,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上一秒經歷過什麼,下一秒又開始受到新的衝擊。

“你玩這個風箏吧。這個風箏跟你,合襯得很。”

人們的喧鬧聲、海浪翻滾的聲音、海鴨叫聲,這些聲音在洛寧的耳邊都只能夠躲在角落頭裏邊。他仰起頭看着那兩隻並行飛過的兩隻鳥形狀風箏。一隻是展開翼展,昂頭挺胸的黑色雄鳥風箏,面向着比永遇海灘更廣闊的海灣、海洋和天際線。雄鳥尾巴後接着的白色細線似乎也擋不住它要衝向更遠的遠方的豪氣。可是,任它高飛,仍然逃脫不了左漁的手。

洛寧看左漁的風箏看得有些出神,然後它發覺那隻雄鳥的身後跟着一隻體型相對較小的白色雌鳥。似乎風被賦予了靈魂,它總是讓這隻白色的雌鳥跟在黑色的雄鳥的身後。洛寧低下頭,恍惚之中驚覺自己操控着控制白鳥的線。

強烈的攻心之感。

頭暈眩目。

洛寧驚覺自己分不清幻想和現實。

隱忍了整晚的、讓他徹夜輾轉反側的情慾忽而之間迸發出來。他的嘴角禁不住地露出了甜膩的笑容。

他似乎感覺到有溫暖的身體在擁抱着他。他內心裏的那一團水霧變得更加濃厚,慢慢地、慢慢地,遮蔽住他的視線。他低下頭,那具擁抱着他的男體變得更加朦朧。男體的膚色和水汽混在一體,他看不清那個人的臂膀和外界的分界線到底在何方。他的頭腦有些發脹。他似乎聽見了有一把男音在呼喚着他——來吧!我需要你的愛撫。洛寧記不得這十五年經歷過什麼,他只是感覺到當下,在一分一秒都不多也不少的當下,他的心裏的呼喚。腦袋就快要崩裂了,他禁不住地呼喚出盤旋在他腦內最長久的、也是最沉重的幾個字,此時此刻,他忘卻了道德是什麼、條框是什麼。他只想聽從自己的內心喊道那個讓他慾望膨脹的名字:“左漁——”

“嗯哼?”左漁聽見了洛寧在呼喚他,他迴應洛寧。

左漁轉頭看見了洛寧那副好似醉了一半的面龐,他有些遲疑,於是他便慢慢地說:“噯!你到底是怎麼了?”

“左漁——”洛寧一臉春光下的笑容。洛寧忽而把整副身體往左漁身上靠去,便要撅起嘴,親吻上去。

那一刻,洛寧深深地感覺到,一股屬於少男的、屬於左漁的氣息撲面而來。就連左漁身上的那件襯衫,也被暈染上那一股氣味。

左漁給洛寧蓋了一記響亮的耳光。洛寧隨着巴掌聲的響起,重心不穩,摔在了地上。

洛寧坐在發燙的沙灘上,看着左漁那一張驚恐、憤恨到扭曲的臉,四肢感到極端無力。所有的夢都被打斷了,他的大腦都醒過來了,徹底地醒過來了。左漁轉身便往遠方跑過去。再一次,洛寧盯着左漁那有青春活力的小腿,看得出神了。

左漁的身影在洛寧的眼裏漸漸縮小、虛化最後消失。朦朧之間,洛寧還是感覺到眼前有一張被陽光照亮的臉龐,在浮現着最淳樸的笑容。那些扭曲、驚恐、憤怒的模樣,被一陣陣的海風吹散。

海風變得更加猛烈,吹來的那些氣味也更加濃烈了。洛寧用力到皺起眉頭地吸了一口氣,聞見了不一樣的味道。

——是海洋的味道嗎?大抵是荷爾蒙的味道罷!


05.

啪——

這一天的洛寧很是渾渾噩噩,他步伐飄搖。當他打開自己的家門的時候,他的父親洛先生當頭就是給他一記耳光。

頭昏腦脹,面部疼痛。太像洛寧被左漁扇的那一巴掌。洛寧想起了不知是從左漁身上飄上來的還是從他的襯衫飄出來的味道,他笑了起來。

“你知道你做錯了什麼了嗎?”洛先生雙手放在後背,低下頭看着被打到趴下的洛寧,問道。

“我做錯了什麼了嗎?”洛寧問,“我今天不就是在海灘裏呆了一天嗎?我以前不都是這樣子的嗎?”

“你想想你在沙灘上,你做過什麼?”從洛先生的眼裏迸射出的怒火一點都沒有比先前減弱。

那一瞬間,洛寧深感時間靜止住,一切都沒有了聲音。他想起了左漁的臉,想起他惱羞成怒卻不減青春初萌發的神色。洛寧感到全身發燙。

洛先生忽而安靜了下來。一老一少兩個男人,故意地錯開對方的眼神。洛寧深感自己的心跳已經越來越壓不住了。他的呼吸似乎快要和心跳的節拍同步了。他知道,他在等最大的暴風雨。

可是,依舊是寂靜一片。

洛寧準備往自己的房間們內走過去的時候,他聽見父親的聲音:“洛寧啊,你已經初三了。我不希望你這一輩子都留在永遇這個小鎮裏邊。你不要再跟他們混那麼多了。”

“那你爲什麼不離開?”

“阿爸已經老了,一輩子就是定局了。”

洛寧輕輕地把房門關上以後,大抵是空氣不太流通吧,他深感悶熱。他卻開始慢慢地在心裏邊咀嚼起被阿爸扇了一個耳光的時候那種抹不去的負罪感。

左漁、左漁。

洛寧一遍遍地默唸着他的名字。他用力地吸氣,似乎想要找到一點一滴和左漁有關的氣息。可是什麼都找不着。負罪、負罪,可是洛寧還是在回憶那定格下來的畫面。

譁——

中午兩點鐘。這個海濱小鎮猝不及防地下起了雨,雨絲把窗外的景色都模糊了。洛寧躺在牀上。

側躺在左邊,他看見了左漁在他家裏的店鋪時,把那隻白色的鳥形狀的風箏遞給他時,臉上那乾淨的笑容。

側躺在右邊,洛寧看見被雨水朦朧的永遇海濱。他似乎看見那個放飛黑色風箏的少年。少年赤膊。少年的膚色融化在雨中,洛寧睜大自己的眼睛,想要留住這一份生長在夏季的春色。

慢慢,洛寧開始頭昏眼花了,他分不清自己眼前那一大片暈染開的顏色。他平躺着,看着那長滿了青苔和黴點的天花板。童年時洛寧的那些若隱若現的記憶開始浮現出來。

那時候的洛寧還是一個留着圓寸的小孩子。有一日,他家裏來了一個十四五歲的遠房親戚。他阿爸要他叫那位遠房親戚作“表哥”。表哥穿的是城裏面那些連他都叫不出名字的名牌,其中上衣是那種碎花的襯衫。等到大人們都出去了,房間裏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洛寧看見他表哥正在揭開襯衣的扣子。本來洛寧並不覺得有什麼,畢竟在永遇這個低氣壓的小鎮裏,男人們熱到赤膊是常有的事情。

但是洛寧卻忽而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緊緊地握着,一陣奇異的溫熱從他的手腕上衝上去。洛寧擡頭看着表哥的臉——表哥的嘴微微張開,眼神迷離。

“你在幹什麼?”

“來吧!我需要你的愛撫!”表哥的臉忽而露出了怪異的笑容。他開始讓洛寧攤開掌心,他握着洛寧的手心,讓洛寧的手心在他的胸膛上游移着。洛寧感受到表哥的體溫和極速的心跳。

洛寧的聲音開始變得顫抖:“我們都是男人,不可以……的。”

“有什麼不可以的?”


06.

有什麼不可以的?

洛寧一次次地在自己的心裏問自己:“有什麼不可以的?”他從硬木板牀上驚坐起來。慾望將要從他的心裏面迸射出來,但他會像出了幻覺一樣地感覺到自己的臉一陣疼痛,如同被慾望之火焚燒過一樣,但他還是看見了左漁的那一張驚恐的臉。

驟雨初歇,推開門的時候,洛寧聞到了到處都是泥濘的味道。他回憶起自己開門之前,看見了正在打盹的阿爸。阿爸沒有因爲他的離開而有半分的驚醒。洛寧鬆了一口氣。

但是……洛寧感覺到自己的頭腦被一根隱形的細線牽扯着一般,他腦海內的人變得更小,更加虛無。從前一黑一白兩隻風箏在飛的時候,洛寧的那逼真的錯覺離他越來越遠了。他卻想起來那一個海風之夜,左漁穿的那一件襯衫。

洛寧明明已經邁開了極大的步伐走在了熟悉的路上。但他每跨一步,都更加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腳踝被鐐銬拴住一樣,移動受到了限制。

來到了海灘上,還是那一次左漁放書包的地方,也是被禁忌的情慾被喚醒的地方。他看見了一件寬大的白襯衣被掛在了欄杆上。洛寧把自己的手放在褲袋裏,插進很深很深的地方。他近乎要雀躍起來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洛寧一次次地告訴自己。

他站在了那一件白襯衣面前,呆滯了良久。左漁……左漁……他只聽到了這兩個字,還有從他身上冒出來的濃香。他快要昏闕過去了,它的四肢已經沒有力氣了。他卻咬着牙拿過那件襯衫,如獲至寶地把它蒙在了自己的臉上,用力地吸。

氣味到底還是濃烈了些,飄飄然的感覺開始環繞着他——他似乎感覺到有人在背後擁抱着他,他用那一件襯衫摩擦着自己的臉龐,好似自己的臉在左漁的身上摩擦一樣。衣物的柔軟面料的觸感和竟與左漁的身體有些相似。

他的身體已經酥軟到了無力的程度了,他癱坐在沙灘上。他在潮溼的沙灘上沉醉於自我幻想。陽光正好,既能將他殘存的理智蒸發乾淨,也可以讓他心裏面那團水汽變得更加朦朧。在水汽之中的幻影越是看不見,洛寧就越癡迷於那種感覺。他開始喘息,吐出熱氣。

——好似左漁在笑着對着他,說出洛寧想要的表白。

輾轉反側,但總是得不到的念想。他要在此時此刻一點一點地、一點一點地將這些可以讓他在日後面對風雨時讓他心安的記憶刻畫在心內。好似在天夢裏——兩個人的靈與肉合二爲一了。

“洛寧!”

左漁的聲音驚破了洛寧的一場黃粱夢。洛寧慌張地站了起來。他的動作還是有些不穩,於是他又跌坐在原地。他的瞳孔有些許放大,臉色蒼白。他支支吾吾地說:“我……我……”

“你在幹什麼?”

“沒有。”此時的洛寧似乎冷靜了一些,他有些決絕地說。

“把衣服還給我——”左漁赤膊着,對着洛寧尖叫着,他準備將那件衣服從洛寧的懷裏搶過來。

“不要!”洛寧死死地把那一件襯衫摟在懷裏。他一點一點地往後退,但他卻沒有想到他的身後就是一大片海。後退、後退,他漸漸感覺到海水一點點地漫上來,將要打溼他自己的身體了。

“你到底要不要把衣服還給我?”左漁一步步地靠近洛寧,他用力地扯着白襯衣的衣角。兩個人開始爭奪起來。

洛寧明明是想靠近左漁的,但他爲了守候自己一生的精神支柱,他不斷地退後、要遠離左漁。此時,洛寧所處的地方水深已經有五十釐米了。

——站起來、往旁邊逃過去啊!洛寧的內心冒出了一個人的聲音。大抵是理智迴光返照吧,但是他已經沒有更多的力氣了。

左漁的眼球近乎要衝破他的眼眶了。看到左漁的這模樣,洛寧感覺有太多的東西破碎了——包括那一張曾被他刻畫得過分完美的笑臉。在洛寧一鼓作氣,準備要站起來的時候,左漁卻鬆了手,洛寧重心不穩,身體向後傾。這時左漁整個人撲在了洛寧身上,把他的頭死死地往水裏摁下去,還說:“你這個變態同性戀,死了算了罷!”

譁——呼啦——噗——洛寧的頭被摁下去的那一刻,他聽見了強烈的水花的聲音,他閉上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地掙扎着。表哥那張無所畏懼的臉和左漁那驚慌失措的臉交融在一起。然後,洛寧的腦內只剩下一大片空白。

馬上就要被窒息的感覺埋沒了。

左漁鬆手,洛寧才狼狽地掙扎着,坐直身體。他全身都溼透了。

“老子不要這衣服了!”左漁把臉湊到了洛寧面前,他用力地清嗓子,把一口痰往洛寧的臉上吐過去,“死同性戀,髒了我的東西!洗不乾淨的了,我要來幹嘛?”

“左漁——”洛寧有氣無力地叫着。

似乎一切都是夢,一場逼真得嚇人的夢。


07.

太陽漸漸地從海平面上沉降下去。從海濱到山頂大抵十里的路,恍惚之中的洛寧走了三個多小時。他到達山頂時,看着眼前的一切。

——海洋更加廣闊了,血紅色的殘陽倒映在海水上,海水鱗波閃閃,讓這血紅色更加地刺眼;永遇密密麻麻的小平房凌亂地擠在一堆;海面上,一艘艘小漁船在水面上留下漣漪地靠岸;裊裊炊煙從永遇的每一個角落裏冒了出來……

強烈的飄渺感猶如藤蔓一般纏住他的身體,讓他感覺動彈不得,他甚至不知道整個永遇,哪裏有他安身立命的地方。他仰起頭,看見——一黑一白兩隻展翅高飛的鳥在殘日之下飛過,優雅得不留下半點痕跡。但是洛寧睜大自己的眼睛,看破了天際線,他也還是找不到它們的歸宿在哪裏。

洛寧手臂微微顫抖地把襯衣擡到自己的面前,把它蓋在自己的頭上,用力地吸氣。其實衣服上左漁的氣味已經被海水沖淡了,但他還是整副身體酥軟了下來,他躺在草叢中,流露出了極滿足的笑容——像一個喜極而泣的小孩子。

因爲,左漁身上那甜得發膩的雄性荷爾蒙氣息,已經深深地鑽鐫刻在洛寧的心內。只要他回憶起左漁的臉、還有他健壯而結實的身體,這些氣味就好似真的存在、真的擁抱着洛寧那副極空虛的身體。

——洛寧如癡如醉地跌落到夢想之中,似乎找到了他想要的“歸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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