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獨處中認知自我

上篇

2016年6月到當年10月底,是我極爲清閒的一段時間。從學校畢業後,基本扔了所有的身外之物,唯獨不辭辛勞地搬了一箱書回家,碾轉火車、大巴和渡船,回家後就開始了“待業”的生活。

算是給自己放了個長假,這是從未有過的。在家裏呆着的時候,我懶惰到不修邊幅,一副無業遊民的姿態,穿着寬鬆邋遢的衣服、拖鞋,頂着長髮,在鄉間巷道來回晃悠,在河邊看着一羣孩子戲水,在田野裏頂着暴曬、漫無目的地遊蕩。

有時候我會坐到山頭髮呆,整個村落一覽無餘,直到夕陽西下,各家各戶的煙囪裏飄出青煙,我才和山間放羊的人一起、跟在羊羣后面回家。某日太陽落山,西邊的晚霞被映得通紅,如着火一般,讓我莫名得心生恐慌。看着一羣烏鴉飛過,我就拿手機拍下來。照片上有飛鳥,有屋頂,有稀稀疏疏的幾棵樹,還有遠方模糊的河流和我心底的一絲忐忑不安。

我也愛去熱鬧的街市。鄉鎮的集市不大,卻常年有外地來的商販,擺攤售賣一些東西,多爲過時的衣物、農具罷了,卻足以讓囿於一地的農人們在農閒時,趨之若鶩,歡快的採購。

集市的邊上,總有一羣沉默的老人們,像雨後電線上的麻雀,蜷縮着緊靠成一串。他們眼神安靜而淡漠,一整天都不用說一句話,像根已枯死的老樹,等待幽怨蒼涼的哀樂的召喚。

有一兩次我學着跟他們蹲在一起,從眯着的眼縫裏看着熱鬧喧囂的人羣,按捺住焦急的內心,讓時間流逝。我驚歎於他們可以做到一整天的沉默不語,想起了作家王躍文面對鏡頭說的一句話,“現實中確實有很多老人,討論自己百年之後,就像一個旁觀者,沒有一點哀傷。”直到今天,老人們那種冷靜的、“沒有一點哀傷”的姿態依然迴盪在我眼前,不斷地衝擊着我,讓我深深地折服。

後來在我離開家的日子,給家裏打電話時問起爺爺奶奶在幹嘛,得到的回答大多是“安靜的坐着”。爺爺和奶奶分別過了耄耋和古稀,他們也成了那羣集市上沉默的老人,像極了老家門口的那塊大青石,就那麼一言不發的沉默着。而這種生活方式,總讓我有一種穿越的感覺。

獨處的時候,可以切身感受身邊的環境。從小父母對我的教育嚴格要求,放學後我要留在教室做完作業再回家。有一些時候,空蕩蕩的教室就我一個人,極度的安靜中只有我一筆一劃寫字的聲音,和我略微加速的心跳聲。特別記憶猶新的某個冬日下午,狂風嘶吼着涌進教室,我彷彿置身於一覽無餘的荒野,嚴寒凍透了我穿的白色橡膠球鞋,我瘦小的兩隻胳膊,竟壓不住被風吹動的課本。天色已晚,我又氣又惱又怕,最後還是沒有哭出來,抱着書包往家裏走。快到家的時候,腳被凍僵,全身打顫到體力透支,想跑都跑不動了。

直到現在,回想起那些獨處的幾個場景,我總會唏噓不已,那時候的敏感、疼痛、清醒、疑惑,還有恐懼等諸多情緒,都讓我堅持了下來。內心擺脫了不安,纔會真正得到一種歸屬感,無論再面臨多少虛妄、殘酷和手足無措,都會逼着自己跟自己博弈,思考探索和認知自我。

下篇

在閒居的日子裏,去了趟蘭州,借宿朋友租住的房子裏,只是爲了解約已簽約的工作。前後折騰半月有餘,真是勞神費力還破財。

雖然住在學校附近,是很有自知之明,不怎麼去學校逗留的。呆了四年的地方,當收到學校的“離校通知書”時起,就明白已經不屬於這個地方了,再來多少次、呆多長時間,都成了路人甲,成了客家人。

我多是在落雨的傍晚或者醉酒的凌晨時分,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安靜的看着路邊的燈,看着街上稀疏的人羣,看着營業中的牛肉麪店,看着銀灘大橋閃爍的霓虹燈。我的青春算是終結於此,這裏既留下了我的芳華,也留下了我的不堪回首。

我清楚地明白,自己是越來越不擅長表達,或者是疲於表達,但那種想要回憶的念頭,卻是越來越強烈,如同現在的七月,驕陽似火,草木瘋長,它們都在時間的縫隙中,肆無忌憚地透支着我的時間,透支着被眷戀和懷念桎梏的我。

我在接待人員疑惑不解的目光裏,沉穩地遞給他解約申請,簽字,交違約金。籤這份工作時候,他們給了我三十分鐘讓我思考,而辦理整個解約手續沒用到三分鐘。在我走出大門的時候,上了年紀的值班員把頭伸出窗口,笑着說對我說,小夥子,你的選擇是正確的啊。

大街上車水馬龍,人羣熙熙攘攘,喧囂頓時吞噬了我。其實,包括那個值班員——偌大的城市沒有人真正關心我的選擇是否正確,就像這個單位不在乎我的去留。甚至,沒幾個人瞭解我下一步何去何從——那是我內心偉大而隱蔽的祕密。我驕傲地舉着解約書,以蘭州鐵路局機關大院爲背景,拍了照、發朋友圈,繼而轉身離開,心情痛快到爆炸。

當時的我還是一無所有的,只不過是賭了一把而已。借宿朋友宿舍,身上錢快用光,工作也遲遲不見通知。我擁有的只有暫時富足的時間,和用之不竭的孤獨——值得欣慰的是,他們都報我以包容和理解。我重複着一些事。比如朋友整夜整夜地出去上網,我就裹着被子,在昏暗的屋裏翻舊雜誌、看老電影,看影評歌評,直到夜深人靜昏昏睡去,不知東方之既白。

或者我就站在樓臺上望着外面發呆。吸着樓下燒烤攤飄蕩來的碳煙,聽着忽高忽低的豪爽的划拳聲,啤酒瓶碰到一起的聲音,和啤酒爭搶鑽進喉嚨時的清亮聲音。這裏的空氣,充斥着這個城市獨有的浮躁和嘈雜氣息,我又想象着黃河邊夾雜着泥土腥味的夜風,這都讓我舒服。

那個時候,我就會想一些奇怪的問題。我有追求嗎?我爲什麼要在這裏?生命的意義是什麼?我這輩子要尋求怎樣的生活?

某個黃昏,一場陣雨襲來,我從睡夢中驚醒,關門閉窗,同時看着大街上驚慌失措的人羣,尖叫奔走。我想起2015年的夏天,我初到北京實習的那個傍晚。一個人吃過飯後返回宿舍,途中突然電閃雷鳴,暴雨如注。周圍沒有避雨的地方,沒有同行的人。我不假思索地冒雨奔跑,可沒幾步就全身溼透,心中更是驚慌忐忑不已。

身前身後都是漫天大雨。就像沒有了退路,只能往前走。遁逃不了才能若有所思 ,人生要經歷多少歷練,才能做到安之若素,坦然處之?淋雨的生命,是一種蕭條和衰落,更是一種暴烈和鎮靜。

已然全身溼透,後半程我不急不慢地走了回去——心情逐漸平復,不再驚慌焦急。腳步一慢下來,就會發現這其實不需要多大的決心和智慧。

或許獨處也就像是冒雨前行。“所有的自我淨化、自我成長、自我觀照,都是要在獨處中去完成。”

時光荏苒,歲月變遷,唯願我能永遠保持熱情、愛心和憧憬,然後活下去吧,不管光鮮亮麗還是死皮賴臉,不管高歌猛進還是孤獨隱忍,也要變成一個自己欣賞的人。就如演員黃軒說的那樣,“那個人,他有自己的堅持,不隨波逐流。他不會被捲入塵世的遊戲裏,不停地打轉,到頭來卻完完全全沒有真正活過。”

        ——  2018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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