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書山花開
❂原詩
大人乞馬癯乃寒，宗人貸宅荒厥垣。
橫庭鼠徑空土澀，出籬大棗垂朱殘。
安定美人截黃綬，脫落纓裾瞑朝酒。
還家白筆未上頭，使我清聲落人後。
枉辱稱知犯君眼，排引才升強緪斷。
洛風送馬入長關，闔扇未開逢猰犬。
那知堅都相草草，客枕幽單看春老。
歸來骨薄面無膏， 疫氣衝頭鬢莖少。
欲雕小說幹天官，宗孫不調爲誰憐。
明朝下元復西道，崆峒敘別長如天。
❂註釋
【陳貽焮主編《增訂註釋全唐詩》第三冊，p17】
①仁和裏：洛陽坊名，是李賀參加河南府試時的居處。皇甫湜：見卷三五八小傳。此詩作於元和三年 （808）十月。陸渾：縣名，唐隸河南府，在今河南嵩縣北。朱自清謂題注爲後人所加。②大人：長輩，此 指母親。乞：給予。癯:瘦。乃：且。③宗人: 同族人。厥：其。垣:低牆。此指庭院。④ 澀：乾澀粗糙。⑤安定：郡名，治所在今甘肅省涇川縣北，是皇甫氏的郡望。美人：古人對君子的美稱。指皇甫湜。截：切斷，這裏作解下講。黃綬：漢代丞、尉職卑用黃綬，此處借用來說皇甫作縣尉。⑥纓裾：冠帶和衣襟，指官服。瞑朝酒：謂其不分早晚地 飲酒爲樂。⑦白筆：唐制，七品以上官員用白筆代簪 子。縣尉九品，故“白筆未上頭”。⑧清聲：好名聲。 ⑨枉辱：謙辭。犯君眼：得到你的看重，謙辭。⑩排引：引薦。疽：繩索。彈緪斷，謂強繩引物，矣然中斷。⑪長關：指長安城門。⑫闔扇：門扇，此指君門。鍥：瘈的誤字，瘈犬，瘋狗。《左傳. 哀公十二年》:“國狗之瘈，無不噬也。”宋玉《九辯》： “猛犬狺狺而迎吠兮，關樑閉而不通。”⑬堅都: 刀堅、丁君都，是古代善相馬的人，這裏喻指主管 考試的禮部官員。相:決定優劣而進行選擇。 ⑭春老：春光消逝。⑮無膏：枯槁而不滋潤。⑯雕: 撰寫。幹：干謁。《莊子•外物》：“飾小說以幹縣令。” 天官：吏部官員。⑰宗孫：長吉自稱，因他是鄭王之 裔孫。不調：不被選中。⑬下元：十月十五日。⑲崆峒：古代認爲北極星居天之中，斗極之下是空桐（崆峒），洛陽居地之中，故以崆峒爲洛陽的代稱。長如天：以浩無邊際的空間，比喻長久的時間。
❂翻譯
【徐傳武《李賀詩集譯註》，p166】
向長輩求討來的馬兒，瘦瘠又寒傖，
向族人借賃來的宅子，荒草生院牆。
鼠窩鼠徑滿庭院，泥土臭又髒，
破籬外垂掛着兒顆殘棗，搖搖晃晃。
美名遠揚的安定先生解下縣尉印綬，
脫下官衣官帽，從早到晚痛飲美酒。
回家來，高官佩飾的白筆沒有插上頭，
因而使我失去援引，美好名聲落人後。
承蒙您稱許知遇，把我另眼相看，
誰知剛引薦我上升，強勁的粗繩折斷。
洛陽春風吹送我驅馬應考來長安，
皇門未開，卻遇上了狂吠的惡犬！
誰想到考官選拔人才，卻如此倉促了草，
我寂寞孤單臥客棧，眼睜睜看春光逝掉。
回家來只剩得瘦骨嶙嶙，面目無脂膏，
病氣衝上頭頂，鬚髮也變得疏落稀少。
想陳訴我這卑微的意見，幹求吏部長官，
我這宗室之後，落拓潦倒有誰人可憐？
日後下元節，我又要踏上西去大道往長安，
到崆峒再與您暢敘別情，象那天長地遠。
❂解釋
【徐傳武《李賀詩集譯註》，p166】
李賀進京應試，因父名“晉肅”的晉和進士的進同音，被人 誣爲“犯諱”而落第，憤然而歸，元和四年（公元809年）十月他再度去京，路過洛陽，和新任陸渾縣尉皇甫湜敘別時，寫下了這首基調蒼涼的抒情詩。皇甫湜是較早賞識和提掖李賀的人， 如今卻只坐了個縣尉，李賀便失去了被援引升遷的時機，再加 上貧困纏身，更感到前途渺茫，撫今思昔，不禁感慨萬分。詩中還對阻攔自己仕進的“瘈犬”，對“草草”選拔人才的試官都表示了極爲憎惡的感情，表明作者對當時壓抑人才的腐惡勢力和黑暗政治有着較爲深刻而清醒的認識。這首詩表現了詩人的牢騷、憤懣、惆悵等種種複雜的情 緒，所以詩題中用了“雜敘”二字。清人陳本禮《協律鉤玄》本此 詩詩題在“雜敘”後有“送別”二字，並注曰：“舊遺‘送別，二 字。”但無版本依據。今人錢仲聯說:“且詩中亦無送別皇甫之意，結語是留別，疑‘雜敘’後僅遺一 ‘別’字。”詳參《李賀年譜 會箋•元和四年》。
朱自清認爲此詩是李賀元和八年（813年）辭去奉禮郎歸鄉，冬十月復入京經洛陽時所作（《李賀年譜•元和八年》）。但詩中反覆申述舉進士不第的憤慨，特別是“洛風送馬入長關” 六句，顯系對不第事正耿耿於懷，當爲落第後不久的憤激心情的噴發，故以落第後不久所作爲宜.
【中華大典文學典《唐文學部三》，p1265】
《仁和裏雜敘皇甫湜》《徐董評注李長吉詩集》董懋策評：犯字下得新。《昌谷集註》卷二姚文燮評：唐百官志駕部給馬，七品以下二匹。大人，長者之稱，指湜也。尉職卑微，故所乞之馬自瘠。宗人，賀自稱也。王孫窮困，竟無廬舍，僦居廢室，多穴鼪鼯，果樹寂寥，荒涼籬落。安定美人，指韓愈也， 愈初祖茂，有功於魏，封安定王。賀與湜、愈俱交厚，時愈亦貶陽山令。昔陳子昂《送齊少府賦》雲：黃綬位輕而靑雲望重，以是脫落縱飮，及至還家，而當日所簪御史之白筆未得上頭。我方望君輩推轂，頃雖以新聲見長，亦不得彰譽人前，辱兩君垂顧，正將引汲，而一貶去，如緪之斷絕，令我自洛入關，未覲閬闔，即遇讒噬。本擬效孟堅作兩都之賦，那知草草不能如願，客枕幽單，徒看好景之逝。歸來顏色枯槁，毛髮凋謝，雖欲鏤文飾詞，冀邀銓衡，誰爲哀 王孫而手援者。又當來晨遠別，分袂於崆峒之陽，殊杳不可追已。《李長吉詩集批註》卷四方世舉批：「大人乞馬癯乃寒」，當是丈人耶。其不得所屬，與大人同。下之宗人，乃賀之族，大抵二人贈馬借宅，而以發端，以敘己之睏乏，啓 下文堤之薦己。「安定美人截黃綬」，此下敘溻薦之而己終不得志。董注：美人當指堤耶？前宗人豈自謂耶？後之宗孫乃自謂，即王孫變文。此乃謂其族 人，只看與大人之乞馬者對舉，則知其非自謂。「還家白筆未上頭，使我淸聲落人後」，言溻未得簪筆爲郞，以致己之無成，俗吻。向來誤批，二語不得不俗。「闔扇未開逢禊犬」，此句正是人言其父名晉肅，賀不得舉進士之事。「那 知堅都相草草」，堅字或賢字，都相二字或顚倒，當是賢相都草草。堅都不可 解，當從宋刻作豎都。《國語》楚伍舉曰：「使富都那豎贊焉」，韋昭注：富，富於容也。都，閑也。那，美也。豎，未冠者也。言取美好而不尙德也。此豎都 二字所本。豎都草草，言當世童昏皆不識德義也。「宗孫不調爲誰憐」，宗孫賀 自謂也。《昌谷集辨注》：「枉辱稱知犯君眼，排引纔陞強緪斷」，犯眼，即觸目，又反言之，則俗雲不累眼也，言我常得掛君眼中也。「枉辱稱知犯君眼」， 乃顧下「排引纔陞強緪斷」說，蓋言君自有心推輓而無如擯擠毀斥者衆，中道緪斷，君亦無如之何。僕竊自傷多阻，枉辱我援手之人也。《協律鉤玄》卷二董 伯英評：刀堅、丁君都，古善相馬者，今棄良馬不御，則相法草草，跟上「送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