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書山花開
❂原詩
零落棲遲一杯酒，主人奉觴客長壽。
主父西遊困不歸， 家人折斷門前柳。
吾聞馬周昔作新豐客，天荒地老無人識。
空將箋上兩行書，直犯龍顏請恩澤。
我有迷魂招不得， 雄雞一聲天下白。
少年心事當拏雲，誰念幽寒坐嗚呃。
❂註釋
【陳貽焮主編《增訂註釋全唐詩》第三冊，p18】
①《文苑英華》題下注：“至日長安裏中作。”本詩當 作於任奉禮郎居長安崇義裏時。②棲遲：落魄失意。 ③奉觴：舉杯敬酒。奉，同捧。客長壽：敬酒時祝 詞，猶祝其健康。④主父：主父偃，漢武帝時人，西 遊長安，困頓失意，後上書武帝，受重用，事見《漢書》本傳。⑤馬周：唐太宗時人，西遊長安，宿於新豐旅店，遭主人冷落。後代中郎將常何向太宗上書言二十餘事，皆合聖意。常何告知此乃家客馬周所爲, 太宗即日召見，令直門下省。後又連續上疏奏事，受 太宗稱賞，先後授監察御史、給事中、中書令等官職。事見《舊唐書》 本傳。⑥天荒地老：時間久長。 ⑦龍顏：指皇帝。⑧迷魂：迷失的靈魂。⑨拏雲：拂雲。此喻志向高遠。⑩幽寒：冷落貧寒。坐：徒然，空。嗚呃：悲泣之聲。
❂翻譯
【徐傳武《李賀詩集譯註》，p177】
落拓飄泊中，友人爲我設酒，
舉杯祝福說，願君健康長壽。
主父偃西遊長安困頓久不回，
家人盼他成名歸，贈寄折盡門前柳?
我還聽說昔日馬周在新豐旅店住，
無人賞識他，一直冷落了好久！
他們都只憑着寫了幾行奏章，
直爽向皇帝進言，才得以通顯爵厚。
但我着迷的魂靈，實在招不回頭，
深信雄雞一聲高唱，天下都將白晝。
年輕人胸中應有壯志可凌雲，
誰憐念你冷落寒苦而空自悲愁！
❂解釋
【徐傳武《李賀詩集譯註》，p178】
《文苑英華》收錄了這首詩，詩題下有“至日長安裏中作” 七字，本集無此七字，從詩的內容看，當以有爲是。夏至或冬至均可稱爲至日，這裏當指冬至。詩中提到的“主父偃”、“馬周”，都是曾困於長安者，這首詩當是李賀參加科舉考試，因被人誣爲犯“家諱”而受阻，困守於長安時所寫。詩的前二句寫自己在落拓潦倒之中，得到了友人的置酒款待和祝賀;接着六句是友人勸慰的話，以主父偃和馬周爲例，勸李賀不要因應試不利而灰心，可以通過其他途徑以求進取I末四句是李賀對友人的回答，以“我有迷魂招不得”和“少年心事當拏雲”，表明了自己志 向的堅定和髙遠，以“雄雞一聲夭下白”，表明了自己對前途充滿着信心。詩意豪健警拔，反映了雖道挫折，仍然奮發向上的積極進取精神。特別是“雄雞一聲天下白”之句，被古人稱爲 “奇句”（清馬位《秋窗隨筆》），自然質樸而渾成，形象鮮明而又通俗易懂，寓意深刻而富有啓發性，真是千古絕唱。這首詩以 主客問答的方式抒寫情懷，有情節，有人物，可以說是一首有 鮮明特色、生動形象的小敘事詩，“誰謂長吉不深於長篇之法 耶?”（王琦注語）足見李賀的詩才是多方面的。
關於“家人折斷門前柳”一句，錢鍾書解釋說:“古有折柳 送行之俗，歷世習知……然玩索六朝及唐人篇什，似尚有折柳 寄遠之俗。送一人別，只折一次便了；寄遠則行役有年，歸來無 日，必且爲一人而累折不已，復非‘河上江上’，而是門前庭前。 ……長吉詩正言折榮遠遺，非言‘攀樹遠望’。‘主父不歸’，‘家 人,折泖頻寄，浸致枝髡樹禿，猶太白詩之言‘長相思’而‘折斷 樹枝’，東野詩之言‘累攀折’而‘柔條不垂' ‘年多’ ‘別苦’而 ‘枝’爲之‘疏\”所說甚爲有理，詳參《談藝錄》第380—1頁，《補訂57頁》。
【中華大典文學典《唐文學部三》，p1266】
《致酒行》《吳劉箋注評點李長吉歌詩》卷二劉辰翁評：起得浩蕩感激，言外不可知，眞不得不遷之酒者。末轉慷慨，令人起舞。「零落棲遲一杯 酒」，好。「主父西遊困不歸」，此語謂答四句(「家人折斷門前柳」)，好，流動無涯。「我有迷魂招不得」，又入夢境。《徐董評注李長吉詩集》徐渭評：率。絕無雕刻，眞率之至者也。賀之不可及，乃在此等。《黎二樵批點黃陶庵評本李長吉集》黃淳耀評：言己亦不必自念幽寒，以足上句。黎簡批：長吉少有此 沈頓之作。明於嘉刻本《李長吉詩集》無名氏批語：「零落棲遲」四字，着「一杯酒」三字，何限悲涼。按「主人」句七字，更使人哭不得笑不得也。《唐詩快》 卷七：惟其天荒地老，所以有招不得之迷魂也。似此零落幽寒，則雄鷄可以無聲，天下可以不白。《昌谷集註》卷二姚文燮評：被放慷慨，對酒浩歌，自謂坎軻正似偃之久困關西，周之受辱浚儀，然皆以書奏時事，逆龍鱗以邀知遇。 乃我則羈魂迷漫，中夜聞雞，不寐達旦，雖少年有凌雲之志，而岑寂沉滯，誰爲憫惻耶。《詩辯坻》卷三：《致酒行》，主父、馬周作兩層敘，本俱引證，更作賓主詳略，誰謂長吉不深於長篇之法耶？《協律鉤玄》卷二何焯評：迷魂句言從來做盡癡夢也。《李長吉詩集批註》卷四方世舉批：「少年心事當拏雲」，俗吻冗長，切去結佳，再讀又歇不佳。《一瓢詩話》：「買絲繡作平原君，有酒惟澆趙州土。」讀之令人下淚，但李王孫何致作此語？金雷琯送李汾詩云： 「明日春風一杯酒，與君同酹信陵墳。」雖共此機軸，亦自可悲。《龍性堂詩話 初集》：長吉「買絲繡作平原君，有酒唯澆趙州土。」語極爽快。然不及高達夫 「只今肝膽向誰是，令人卻憶平原君」之澹永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