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真年代》 一個終其一生也無法撅住的愛情幻夢

有的時候這部電影就猶如一場可遇而不可求的千年之戀,動人、唯美,那流轉的斑駁光影能夠抵達夢想的彼岸,誓要將熾熱的眷戀凝固成剎那的永恆;有的時候這部電影又宛若生命的浮萍,繾綣瀰漫,它流動的影像碎片能夠深藏在時間的光影之中,靜默的堅守着舊時歲月的褪色記憶,等待着邊緣重生與有情人偶然邂逅的那一天。在它平靜細膩,傷懷悲情的外表下,在敘述追尋愛情的唯美和誓守愛情堅定的承諾中,它醞釀的人的內心衝突與掙扎,在兩難選擇中的痛楚與無奈卻波濤洶涌,呼之欲出。 

這就是拍攝於1993年根據首度獲普立茲獎的女性作家艾迪絲 華頓(Edith Wharton)同名小說改編的《純真年代》,它爲我們講述了一個發生於19世紀70年代紐約上流社會的愛情故事。美國導演馬丁 西柯賽斯(Martin Scorsese)以其細膩中夾雜着淡淡傷感的敘事基調和一種超然平靜的鏡頭語言把一個男人內心對追求宿命之外的愛情的篤定與掙扎刻畫得微妙而深沉。然而它又並非完完全全是一部關於愛情的電影,馬丁 西柯賽斯稱他對那個時代紐約的社會階層和傳統的社會禮教極其感興趣,“壓力下的激情”是他想要在影片中表達的主題,該片榮獲了最佳劇本,最佳服裝設計,最佳配樂及最佳美術四項奧斯卡提名。 

影片敘述了一位上流社會的世家子弟Newland愛上了未婚妻May的表姐Ellen而經歷的一段痛苦掙扎的心路歷程。在Newland正準備宣佈與May的訂婚喜訊時,遠嫁歐洲的伯爵夫人Ellen也因爲無法忍受與丈夫相處而來到紐約。Ellen欲與其丈夫離異的行爲遭到了當時紐約上流社會的非議,然而她不落俗套的行徑,敢於與上流社會的陳規舊習抗爭的精神,努力爭取女性獨立和自由的進步思想深深地吸引着Newland並讓他在內心深處燃起了對她的熾烈愛戀。Ellen也因爲Newland的正直的品性而愛上了他。已經有婚約的Newland在禮教的束縛下無法與尚未離異的Ellen相愛。 Ellen爲了顧及家族在紐約的聲望以及不傷害表妹May的情感而遠離了紐約並在歐洲定居;拘泥於禮教與成規,Newland與May成了婚,但直到年老時內心對Ellen的熾烈愛戀也從未削減。 

浮華背景的紐約上流社會,兩個相互傾慕卻無法相愛的年輕男女,如同枷鎖鐵鏈一般的道德鐵律和規範禮教,一段懸浮在宿命之外的刻骨銘心的激情都註定了故事的悲劇性結局;然而影片留給我們的結局卻哀而不傷並顯現得超然冷靜,讓男主人公所有經歷的爲戀情的苦痛與掙扎都得以昇華,最後留下的只有無奈中淡淡的一抹黯然神傷和些許遺憾。 

書評者認爲Newland和艾迪絲 華頓其它作品中的男主角一樣,充其量不過是個頗有文化素養的懦夫,偶爾發表不尋常的意見,例如支持兩性平等權利的原則,但是在行爲層面上卻缺乏實踐,只能迎合當時社會的教條規範。 

影片開頭在Newland參加一個社交舞會中,畫外音說道:“他欣賞這種挑戰傳統的作風,雖然私下裏質疑墨守成規,但在公衆場合裏他卻支持傳統不遺餘力……總之,他對他周圍人的僞善行爲感到非常好笑,但是有時候他甚至羨慕他們……”從這裏可以看到他內心的願望與外顯行爲相契合程度間的裂痕是巨大的。 

雖然在Newland的心中滿懷着對Ellen熾焰般的愛戀,然而在那個年代,在社會的成規和禮教的束縛下他對Ellen的愛情在外顯行爲上卻覓不到半點生機,找不到任何出口;這也正好映證了當時上流社會的人們不敢衝破禮教和成規去尋求自己內心真正的樂土,而只是以其薄弱的意志力去接納和順應傳統而陳腐的價值觀;在上流社會富麗堂皇的邸舍裏,在精緻絕美的華服簇擁的舞會上,在優雅奢侈而又刻板的生活風格中,在一切與權利和金錢有關的社交活動與禮儀中,隱藏着的是人們光鮮外表下的僞善與麻木。Newland內心對Ellen狂熱深沉的愛戀在與上流社會陳規和禮教束縛的對抗中敗下陣來,最後不得不以其薄弱的意志屈從於成規和禮教的滲透力,這也使得這段唯美的戀情在觀衆動容的淚水和唏噓聲中以無盡的遺憾落幕。 

在Newland追求對Ellen狂熱激烈的愛戀的過程中,經歷了最波濤涌動的情感起伏,並不斷地陷入兩難的個人境地:對於內心的願望和社會禮教加諸於個人身上的限制之間兩難的選擇;是選擇反叛,不顧禮教的羈絆,抑或是歸順於刻板陳舊的道德鐵律;是選擇追求自己內心真愛,抑或是受制於充滿壓抑和矛盾的婚姻枷鎖;對於Ellen和May,一個代表了衝破成規禮教的自由主義,一個代表了陳腐刻板的社會成規;Newland從一開始就對Ellen的不落窠臼與離經叛道的追求女性權利的行爲充滿欣賞也由此更加深了對她的愛戀之情,而May溫婉甜美,她不解世事的天真單純曾經在他心中承擔起一種拘於禮教和道德的安全感與責任感;他溫文儒雅而生性敏感懦弱,在她們之間徘徊不定,可終究還是逃不開宿命的鉗制而限於社會責任與May成婚,並因此抱憾終身。 

Newland戀情的幻滅同時也昭示着人的內心慾望與外顯行爲之間存在着鴻溝。正因爲這條無法愈越的鴻溝,人反覆延遲着自身內心世界的滿足,卻又要掩飾慘烈受創的情感不爲外人察覺。Newland 內心的痛苦,在他對Ellen的一段對白中可以體現的淋漓盡致,“你讓我第一次經歷了真實的人生,同時又要我繼續過着虛僞的生活;這,沒有人可以承受得了。” 

回首時空的長廊,那個在艾迪絲 華頓筆下曾經鮮活繁華的古老年代早已經一去不復返,歲月的變遷,世紀的交替,一代代的人們繁衍不息;舊有時代所孕育的文明習慣在新一代人看來似乎不可理喻、匪夷所思,早已作古的人們曾經爲情所困的所謂煉獄苦海,在如今看來卻不過就像是一句輕聲的嘆息,在時間的浩瀚洪流中淡然得幾乎不着痕跡。可是人終究擺脫不了時間和宿命,宿命的本質決定於一個時代的精神以及特定時代背景下的社會意識形態,Newland對Ellen熾烈的戀情與當時社會文明之間的矛盾是無法在其有生之年得以緩解的;他用盡一生去追求的戀情只不過是懸浮在宿命之外的一個幻夢而已。 

在影片的結尾,57歲的Newland在長子的陪同下來到了Ellen居住的地方。他安靜地坐在她宅邸樓下的長椅上並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的窗臺,當午後的太陽在那扇正欲開啓的窗戶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時,Newland似乎看到在多年前他去尋找Ellen的那個場景: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有一隻帆船正緩緩地駛向燈塔,他在心中暗自思忖着:如果在帆船駛過燈塔前她轉過頭來,他就去找她。而就在那艘船即將駛過燈塔的一瞬間,Ellen轉過了頭,臉上洋溢着動人的微笑。Newland平靜地閉上了眼睛,那扇窗戶關上了。Newland內心衍生出的願望導致了他對往事的懷念與依賴,這一幕影像也可以看作是對他內心願望的延遲補償,在虛幻與現實的交界之間衍生的關於往事幻想的再定義讓他終生的遺憾得到了補償。 

或許真實的愛情就應該像Newland心中歷久彌新的激情一樣,在平靜超然的外表之下熾烈且鮮活。隨着厚重中帶着憂鬱和壓抑的背景音樂響起,片頭鮮紅的玫瑰花在幽暗的背景中恣意的綻放,當怒放的冶豔花朵充滿整個屏幕和視線時,我彷彿看到Newland心中對Ellen的愛戀又開始鮮明生動,狂烈得勢不可擋並天馬行空般地衝破了禮教和道德桎梏,穿越了浩渺的時間和空間,以一種飄忽超然的姿態徜徉在夢想的汪洋中;而那對愛情的承諾熾熱而堅定,似乎要在所有人的內心深處烙出一個深刻的印記並尋得一條通往愛情的幽幽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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