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殺人案》

1

張博文被許偉放倒是在今天下午,過程很簡單:許偉沒掃地,張博文記了他的名字。理由同樣簡單:許偉是他們班的老大。

那天和往常一樣,還沒到中午氣溫就升高到了38度,天熱的不行,掃完地張博文準備去小賣鋪買根五毛錢的老北京。他們組的李碩穎正在擦着黑板,轉過臉突然對張博文說了句,“組長,許偉還沒掃地,你就不管他一下?”

張博文沒想到李碩穎會說這種話,礙於面子他回答“喔,管,今天我肯定給他說說。”

“那要不你先記了他的名字?”李碩穎戴着眼鏡,粉筆灰濺到了她那滿是麻子的臉上。張博文那一刻心裏一陣的噁心:“媽的,你學你的習不就行了?他媽的管那麼寬,你要是真看不慣自己去記名字啊!”

到了最後張博文還是把許偉的名字寫在了黑板上,張博文對着黑板,“許偉”兩個字硬生生的刻到黑板上時,一瞬間他感覺背後有無數的眼在看着。

2

許偉中午沒回來,張博文上食堂吃了個飯,忘了買老冰棍,整個中午都坐立不安的在教室呆着。他攢着筆,眼死死的盯着黑板,彷彿這樣就可以把那兩個字擦掉一樣。下午上課前許偉拎着乒乓球拍走了進來,一進班就愣住了:

“這他媽誰記的名字?”

張博文坐在第一排,擡起頭髮現李碩穎正像福利彩票公證員那樣看着他。這是一道勒在懸崖邊上的題,當張博文站起來的時候第一次感覺腳步是如此沉重:

“是我記的。”

“擦了,給你五秒鐘的時間。”

徐偉抽着煙,一屁股坐到桌子上,耷拉着兩條腿。

本來這就夠了,張博文想。到此爲止,只要自己認個慫,把許偉的名字擦掉就行。要麼下下技,再僵持一會兒,等徐偉抽把煙掐了自己去擦。但這時不巧,林夢瑤走進來了。

所以說張博文覺得那天一切的事情都向壞的發展,他覺得一切的事情都早有預謀,一切的發展都預示着混賬事的到來,那天發生的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雖然那時的他才十三歲,上初一,日本電影還沒看夠五部,但是那天他卻真切的感受到了一切:他暗戀林夢瑤,他不想在她的面前出醜,張博文覺得這一切已經被林夢瑤盡收眼底,所以他說:

“老子不擦。”

張博文從來沒打過架,當許偉一個腳絆踢過來時,他咚的一聲就摔到了地上,彷彿能聽到自己的頭部與大地之間的物理反應。倒地的一瞬間他瞥了一眼:林夢瑤穿了一個綠色的裙子,陽光照在她的頭髮上燦爛耀眼,媽的張博文發現其實林夢瑤看都沒看向這裏。許偉起身的時候又踹了他襠部一腳,張博文想:英雄果然不是好當的。

張博文也不知道後來自己爲什麼要哭,其實也不太疼,但站起來時還是哭了,哭的稀里嘩啦,像個傻子一樣。那是他第一次打架也是第一次被打,他忘了自己是如何過完了那一個下午,當他把語文課本和上時,眼眶已經腫的像個豬蹄。外面沒有應景的下起傾盆大雨,連濛濛細雨都沒有,天氣晴朗無比。

回到家的時父母正和朋友打着麻將,沒人注意他。張博文繞過麻將桌徑直走了進去,把自己反鎖在洗手間裏用力的洗着臉。洗面奶幾乎用掉了半瓶,冷水狠狠的拍打在他的臉上。他想了很久,很久很久,如同密謀一個無上的祕密。當他終於狠的一下把拳頭捶向梳妝檯時,腦子裏閃出一個偉大的念頭:“他要殺了許偉,不惜一切代價,想盡一切辦法。”

3

洗了個澡後張博文開始在家裏尋找作案工具,門外的父母對他喊:“小文!我們晚上出去,沒飯,要想吃的話自己煮泡麪!”張博文嗯了一聲,心想正好。

剪刀,繩子,棒球棒,張博文找了好久,沒有一點頭緒。張博文想到了現在正在上大學的哥哥:他的哥哥曾經是個浪子,是個混混。後來他媽的改邪歸正,上了一個爛大專繼續混日子。前幾個月放寒假回家沒有帶女朋友,倒是戴了一個黑框眼鏡,傻傻的,再也沒有了以往的風範。他知道他的哥哥曾經有一把砍刀,估計就在他的牀下。

張博文小心翼翼的把砍刀從牀底下抽出來:砍刀有半個人長,刀柄處有些生鏽,甚至能聞出血腥味。他的哥哥曾經就是拿着這把砍刀帶領着他的小弟馳騁校園,砍翻那些外校鬧事的混混。張博文把砍刀拿出來比劃了一下:砍刀太長太重,外觀又太大,不好帶到學校。張博文又翻了翻,從牀下掏出來一根甩棍,粗粗的,“呼”的一甩,由粗到細展現出來三截。

可張博文想了想把甩棍也扔了進去:這東西力道不好掌控,又不大好用。萬一到時候甩不到許偉被他一個欠身躲過,那他就完蛋了:他將會被許偉他們打死在學校的操場上。張博文又翻箱倒櫃的找了好久,當他站起來的時候腦子藉着慣性血漿倒流,裏面響出來一個聲音:

“這事實在太麻煩了,要不算了。”

但這個念頭只是被張博文一閃,馬上又被他內心的熱血又給否定。張博文的腦袋開始像一個老舊的定時播放器,打着雪花播放着着昨日的鏡頭:李碩穎問他爲什麼不記許偉的名字,他被許偉一個腳絆弄倒在地上,穿着綠色裙子的林夢瑤......所有畫面斑駁閃現,交替刺激着張博文的神經。

張博文煩的不行,站起來去廁所撇條,拉完回來經過客廳茶几的時候不經意瞟了一眼:一把水果刀。這把水果刀常住地址就是客廳,香蕉,蘋果,菠蘿還有哈密瓜的死都是由它來完成的。張博文看着它,腦袋裏瞬間想到一個近乎完美的想法——明天完全可以用這把水果刀來把許偉捅死。這是一個美妙的想法:水果刀又小又輕便,危力巨大無比,關鍵還好使。這把水果刀在張博文的家裏的地位曾經是毫無作用的,但是現在不同了,它即將要完成一個光榮的任務,一個記載在水果刀歷史上的光榮的任務。

水果刀散發着芒果的腐爛味,張博文去洗手間把那把刀洗乾淨,用手巾擦了擦把刀鞘別上,放進了校服褲子的口袋裏。他就這樣摸着那把水果刀睡了一覺,心裏一陣陣的激動:這件事可能會驚動整個校園,甚至整個縣城。他做了一個夢,夢中的他狠狠的捅着許偉,許偉大聲的喊:“大哥,放過我,放過我。”

張博文喊:“叫勞資爹!”

許偉說:“爹,爹,不敢了,不敢了,兒子不敢了。”但許偉越喊張博文越覺得刺激,他狠命的捅着,齜牙咧嘴,爽的不行。他一共捅了三十六刀,數的清清楚楚。後面的夢就模糊了,在警察叔叔把他槍斃的時候張博文轟的一下的從牀上彈了起來,窗外陽光明媚,麻雀嘰嘰喳喳——第二天到了。

4

到了校門口張博文站在一邊,門口有戴紅帽子的負責檢查違禁品的高中部學生,張博文心裏一陣的發慌:他忘了這個破學校最近在嚴查違禁品,尤其是管制刀具。當然所謂的嚴查只是給上級領導裝個樣子而已,沒人會給你配備個探測儀,也沒有哪個傻逼會認真的檢查。

“帶違禁品沒?”

查違禁品的是個瘦高個子,他兩雙手靠在後背,掐了一根菸,紅帽子低垂,歪戴着。這人抽菸的神情像抽着大麻一樣,看着四周小心翼翼的吸一口,然後又迅速放在身後。那一刻張博文很想說他帶了,帶違禁品了,他帶了一把水果刀,他要捅死他們班的同學,如果他敢攔的話,或許他也會把他給捅死......但最後張博文沒有吭聲,查違禁品的高中生看了一眼張博文把菸頭一扔:

“進去吧,媽的快上課了。”

5

第一節是語文課,教語文課的是一箇中年老頭子,瘦瘦的,禿頭,笑起來牙齒很黃,身上透出一股腐爛的文人氣息,學期過了快一半,張博文還不曉得他的名字。許偉理所當然的沒來,張博文趴在桌子上頭皮癢得慌,眼腫的不行。昨天睡的太晚,待會還得捅人,得先補個覺。

“張博文,你來回答一下這道題。”張博文合上眼還沒兩分鐘,老禿驢就又把他叫起來了。他好不容易的拿出試卷找到老禿驢所說的題目:這篇文章的作者想要表達什麼樣的思想。

“媽的,我怎麼可能知道作者的心裏想的什麼。”張博文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麼所以然,他很想懟過去禿頭:“你知道老子心裏想的什麼嗎?”他瞅着全班的同學,右手邊的胖三在看着他發笑,李碩穎咬着筆在數學題,林夢瑤坐在第一排坐的筆直,文胸帶子隱約可見。他就這樣看着這個平靜的世界,誰也不可能想到,一個小時後他將捅死許偉,兩個小時這件事將傳遍整個縣城,幾天後當他綁着鐐銬坐在監獄裏記者問他後不後悔時?他會大聲的喊:“老子不後悔!!!”

“你連這道題都不會?你到底來學校幹什麼的!”

張博文一愣從思考中驚醒。他的腦袋裏過濾了這條信息:這個老禿驢是在罵他。張博文很生氣--他可是個殺人犯!但張博文還是忍下來了,在他沒捅死許偉之前他不想讓這把水果刀沾染任何人的鮮血。

“坐吧。”老禿驢嘆口氣,張博文坐了下來。

6

中午下課後許偉還是沒來,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張博文起身去食堂吃飯。他太餓了,奢侈的點了一份排骨麪,張博文想這有可能是他的最後一頓午餐。面太乾,張博文吃到一半時噎得不行,一掏褲兜錢已經沒了。張博文呆呆的坐在那裏,他開始思考到時候要怎麼捅死許偉:是從他背後來個突然襲擊?還是像個紳士一樣約他過來然後捅死沒有任何防備的他?當許偉死了後該怎麼辦?是把屍體拖走還是就地掩埋?拖走不太現實,許偉太重了而自己還得殺其他人時間肯定不夠......他想了好久,到了最後排骨麪已經徹底涼了,用筷子巴拉了一下,發現沒有任何胃口。

張博文出了食堂繞操場走了兩圈,沒有發現許偉的身影。他打了一個飽咳,腦袋裏莫名其妙的感到了一陣慶幸而不是應有的沮喪。回了班級張博文趴在欄杆上,定了定神開始在樓下的人羣中尋找許偉,可惜依舊無果。胖三在欄杆右邊趴着喝着一瓶脈動。張博文很渴,他問胖三:“胖三,你看到許偉沒?”

“沒,你找他幹嘛?”

“不幹嘛。”

“你是不是要報復許偉?”胖三笑嘻嘻的說。張博文看着這個噁心的胖子瞬間沒了借水的衝動,他的鼻涕都快進入飲料瓶子裏了,說話的時候三下巴還在忽悠忽悠的跳動。

“沒有的事,就是問問。”

“別騙人了,我昨天都看見了。”

“你要真想找他就去乒乓球檯子那裏,或許他在那裏。”胖三的鼻涕又進一步深入,在瓶沿處幾乎搖搖欲墜。

“沒有的事,你別瞎猜了。”張博文不耐煩的說完下了樓梯。“這個死胖子,捅死許偉捅死老禿驢後,下一個就是他。”

7

“許偉不在這裏,他翻牆上網去了。”

“但是他說他下午會回來打球。”周坤說。周坤是許偉的小弟,此刻正和九班的錢航他們在打乒乓球。張博文站在操場上,陽光從他的左眼穿過,火辣辣的。今天是週五,學校三點半就下課了,夏天太陽落的晚,操場西頭堆滿了打乒乓球的人。

“他沒說幾點回來?”

“不清楚,應該,應該快了吧。”周坤擡起手腕看了下表,他的左手腕上戴了一個卡西歐的運動手錶。張博文也想讓他爸給他買這種表,但是有點貴,淘寶最便宜的六百,他爸不同意。

“那我再等等吧。”

“那也行。”周坤回答。

夏天的天熱的出奇,張博文像一根柺杖一樣矗立在乒乓球檯旁。球檯旁邊的椅子空着,但他沒坐,因爲這樣做等許偉回來會陷入距低臨高的尷尬局面。周坤和錢航在第四張球桌上打球,張博文眼巴巴的瞅着,說真的他很想上去打一把,可他不能,他還得捅死許偉。這事已經胖三被知道了,不排除這傻逼告狀的情況;而且他又問了周坤,事情因此變得越來越複雜。他就這樣煩躁的想着,夏天的蟬吱吱吱的叫喚,家屬院的流浪狗跑來跑去,嘴巴流着哈喇子。乒乓球上上下下的在球桌上彈跳,這個世界如同一個花了屏的電視機,嗡嗡嗡的雪花照射在張博文的腦門上使他煩躁不安。他用手繫了系右手的褲帶,好讓兜裏的水果刀放平穩。張博文把右手插在口袋裏,不停的撫摸着那把水果刀,此時的水果刀溫熱的彷彿一顆璞玉。

“哐”,周坤發球了,側身在乒乓臺發了一個高拋球,很不幸,球蹭網,在網上旋了兩下噹噹噹的彈到了地上,周圍人發出一陣鬨笑。周坤搖了搖頭,把球拍換到左手上,用右手擦了擦球拍哈了口氣。

“博文,要不先打兩把?”周坤扭過頭對張博文說。

“不了,我看就行。”

“那行,高手也不屑於跟我們打。”周坤用那種嘲諷的嘴穩說,人羣又是一陣鬨笑,球拍磕到臺子上咣咣的響。

“傻逼。”張博文在心裏小聲的罵了一句。

8

下午四點左右,太陽的熱度不降反升,透過斑駁的楊樹照射到大地上如同一張鐵絲網。張博文熱的全身冒汗,他現在很想買一瓶水,就買胖三的那種脈動,媽的一瓶下肚肯定賊爽。但他不能,他不想找別人借錢,他要捅死許偉,並且他也告訴周坤自己要等許偉了,這時候走的話會令人懷疑。

張博文還是決定坐在那條長凳上,大腦給他的理由是:在這樣站着沒等許偉來,他就會被熱死。屁股接觸鐵凳時張博文心裏想:到底雪糕好吃還是脈動好喝?這是一個惱人的問題:雪糕甜膩,入口即化;脈動冰涼,凍成冰塊那種最好,嘴裏含着一塊冰塊簡直能凍掉舌頭;但是雪糕也不錯,甜到心坎裏,像是吮吸一個乳頭.....張博文不找邊際的想着,右手摩擦着那把水果刀,到了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還是脈動好喝,畢竟脈動要貴。

周坤是擂主,已經佔了兩輪臺子。張博文心想要不是有這檔子事,他一定會上前教育教育周坤。張博文正仔細的看着,人羣冒出了幾下拖着長音的“嗚”聲:

“許嫂雅興啊?”

“許嫂去哪裏?”

“許嫂是不是去找許哥那個了?”

林夢瑤從教室那邊過來了,她還穿着那身綠色的裙子,小牛皮鞋在太陽底下閃閃發亮,但看着一點也不礙眼。打球的都衝着林夢瑤喊,林夢瑤沒搭理他們。據張博文了解許偉一直在追林夢瑤,林夢瑤根本就不甩許偉。許偉那種人,怎麼可能配得上林夢瑤?張博文此時覺得自己捅死許偉簡直是在替天行道。林夢瑤和她的朋友從長凳旁經過,她的腿很很白很白,像是雪花膏一樣。

“在這兒坐着啊。”

張博文一愣,他擡起呆嗤的臉,還沒來得及反應,林夢瑤她們就笑着走了。張博文呆呆的看着林夢瑤的背影:左手夾了一本英語書,頭髮散在背上。這次他終於看清了林夢瑤的文胸帶子--和裙子一樣,也是綠色的,怪不得上課時沒看清。

林夢瑤的那句話像是一個助燃劑,張博文開始仔細品味着林夢瑤的那句話,其實也沒什麼可品味的,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問候罷了,但張博文不那樣想:球場上這麼多人,林夢瑤就對他說話了,這簡直是一種天大的榮幸。“在這兒坐着啊”是什麼意思呢?或許這並不是一句單純的問候,一定是在暗示着什麼--是不是林夢瑤看到了昨天發生的事,她是在擔心自己會衝動行事?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在林夢瑤的心中是什麼地位呢?一定不是普通的地位。

張博文沒來得及猜測地位的深度,就又開始想:如果他和林夢瑤在一起會怎樣?他們可能會一起牽手吃飯,一起上學,他和林夢瑤兩家正好能順路一段;他或許還能教她打乒乓球,就是不知道林夢瑤是不是也是直板;他們還能在週末看一場電影,無問西東快上映了,媽的裏面的王力宏肯定賊帥;之後就是忽略了那些複雜的流程直接來到了牀上。張博文僅有的生理知識讓他瞭解到:幹那事不能急,得慢慢來。他在腦子裏想象着那個美妙的畫面,小心翼翼的操控着劇情的走向:他開始感覺自己是個王者,能夠掌控一切,天下太平,得到所謂的人生圓滿。在到了關鍵的時刻張博文突然清醒,狠狠的晃了下自己的腦袋:

“媽的,自己怎麼能這麼齷齪。”

乒乓球檯爆發一陣叫喊,周坤拿下了第三局。

9

林夢瑤走後時間又過了幾十分鐘,張博文腦子裏已經沒有了那些齷齪的畫面,捅死許偉的偉大場景也少了許多,他開始漫無邊際的回憶,腦子裏像漂浮着一個小舟,大浪襲來,各種各樣的屁事開始源源不斷的侵襲。有一件屁事很應景的慢慢的來到了他的跟前,張博文腦子裏回想起好幾個月前的校乒乓球賽:

那是剛進初中,學校舉辦的新生乒乓球比賽,面向初一新生,一共十二個班。張博文的比賽路程是坎坷的,在初賽上,一個傻逼老是發旋球,他差點招架不住,慘死在預選賽上。幸好在第三局時他搬了過來,之後又連勝兩局,藉着這種破釜沉舟的士氣,張博文在後來的比賽上穩紮穩打,終於奪得了冠軍。

張博文現在回想起來,在奪得冠軍的那一刻,他的臉頰上是閃耀着勝利的光芒。他右手舉起乒乓球拍拼命的大喊,人羣發出一陣陣激昂的歡呼,他像參加奧運會那樣繞着球場狂奔,呼喚,乒乓球拍子握在他的右手上,黑紅色的腕帶鮮豔無比。張博文嘴角不自覺的笑了一下,他伸了個懶腰習慣性的把右手插到褲兜裏,當右手碰到仍是溫熱的水果刀時,他的心頭突然冷的一顫:

如果他殺了許偉,從此以後他就再也不能打球了。

這個理念就這麼莫名其妙的產生了,並且難以預料的開始在他的腦袋裏急速的打轉:就在這個炎熱的夏天,和殺人的刀糾結在一起,組合成一幅膠着的陣仗。

這種陣仗沒有持續多久,只是一瞬間就佔據了張博文的頭腦:勇氣被決堤,各種各樣的屁事源源不斷的衝進他的腦袋:張博文想起了他的父母,他的親戚朋友,他的狗,他的黃色電影,他剛買的王力宏專輯,他的盼盼雪餅還沒有吃夠一半。他還想到了愛情,他天天意淫的林夢瑤,他甚至在夢中都沒有上了他;他還沒有牽過一個女人的手,接吻過一個女人,更別說什麼上牀打炮了。他恐慌了,具體而言是恐懼起來:他想殺人,他想捅死許偉,但是,他不想死。

張博文坐在那裏,他開始越想越多,越想越亂,夏天的太陽如同一束聚光燈,耀眼的打在他的頭上。他已經無法掌控自己的心情了,一切糟糕透的或者無聊的事情來到了他的腦子裏,小舟像是馬上就要傾覆。他突然很想在這裏大哭一場,像昨天徐偉打他的那樣,躺在地上痛哭流涕,讓眼淚去發泄去承擔這一切。他猛然間覺得自己是個懦夫,卻又覺得這樣也好,懦夫好歹能懦夫的活着。他又想不如拿起水果刀自己捅死自己,自己了結了自己這條狗命。他開始不清楚自己爲什麼來到這裏,爲什麼造就了這一切,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活着,爲什麼要來這裏,爲什麼要做這一切,爲什麼這一切的狗屁的一切。他的腦袋像是被檀木擊中,思維混亂不堪,陽光刺入他的腦袋裏,如同一根攪火棍,就那樣攪啊攪啊……

“欸,哥們!哥們!”

周坤走到張博文的跟前,搖晃他的呆泄的肩膀。陽光被他擋在了身後,一陣久違的陰涼。

“告訴你一件事,許偉不來了。”

“不,不,不來了?爲什麼?”攪火棍從張博文的腦漿裏停了下來,此刻他的腦袋反覆迴盪着這句話並且最終得到這個事實:“許偉不來了。”他仔細的品嚐着這句話,貪婪的允吸着。他覺得他快要哭了,他快要跪下來了,他強忍着眼中的淚水,感覺像是浴火重生了一般。

“對,不來了,今天是lol戰鬥之夜,能抽永久皮膚,許偉要包夜。”

“對了,你找他有什麼重要的事?”周坤又問,他點了一根菸,一屁股坐到乒乓球檯上耷拉着雙腿,如同昨天許偉那樣。

“沒事兒,沒啥事兒。”張博文說。

“真沒啥事兒?我都看你在這裏站了好多鐘頭了,要不你跟我跳牆出去找他?”

“沒事,真沒啥事。”張博文顫抖的,反覆重複着這句話。

“那行吧,對了,要不博文你替我打球吧,我打乏了,你球技那麼叼,打會兒吧。”

周坤遞給他一隻拍子,張博文聽到這句話時心臟怦怦的跳着,像是剛剛拆除了一顆定時炸彈,完成了一個無比艱鉅的任務。那個沉甸甸的水果刀在他的褲兜中裏安靜的躺着,它本來將要實現一個重大的使命,可現在,不可能了。

張博文顫抖的伸出右手,他肯定也不會想到,時間再往後延長數十年,教室的黑板換成電動白板,操場上的乒乓球檯風吹雨淋,拆了又卸,卸了又拆;李碩穎考上了清華大學,林夢瑤成了教師,老禿驢因糖尿病而死,胖三在二十歲的時候被人打成殘廢,周坤成了老闆,錢航貪污被捕,八班的大哥許偉因強姦犯被判十年。而他自己也將一如既往的前行,和普通人一模一樣,然後在五十六歲時因爲一次酒駕被大貨車碾掉腦袋而最終離世。但這一切張博文現在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此時的天氣陽光明媚,水果刀安靜的躺在他的口袋裏,灑水車發出滴咚滴咚的聲響,壓馬路的情人就在他隔壁的牆後,條子在街口耀武揚威,電影院正放着最新的戀愛電影。張博文把右手從褲兜裏抽出和那把水果刀分離,他緊緊的握住周坤遞給他的那隻球拍,喉結裏發出了那帶有顫抖的哭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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