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
週末一大早就被我媽揪了起來，讓我穿上衣服，拾掇拾掇出門。理由是電腦中病毒死機瓦特了，不能很好的和麻友進行戰略溝通，要讓我載她去修理鋪，順便在那裏和老劉家的媳婦湊個三缺一。
“你說說你，電腦遊戲玩的這麼六，關鍵時刻連個死機都不會修。”
我媽又開始鄙視我了，從小到大就是這。本來修電腦她一個人去就行，但是很不湊巧，小電驢載不動，只剩下一個大電動，老媽技術不行，駕馭不了。
“媽，這大電動很好開，您就不能學學？”騎行在路上，過了高架橋，馬路變得越來越擠，空氣流通的越來越慢。雖說道路是寬的，樹葉是綠的，但大上午睡不了好覺心是涼涼的。
“學什麼學，四五十的人了，大中午出來就是想讓你鍛鍊鍛鍊。”
能有什麼鍛鍊呢？我媽總是這樣，不管做什麼，不管去哪裏，都是對我講鍛鍊鍛鍊。
“說不定能碰到什麼好事呢？”我媽又說。我吹着口哨沒有理她。碰到什麼好事呢？人生在世，總是這麼平淡無奇。
2
從市政大道到市二中要走十幾站遠，路程長達7.6公里。在非機動車道上行駛，遇到最多的就是那些咕咚咕咚的電動小三輪，主駕駛上要麼是老大媽，要麼就是老大爺。他們的胸脯一定要彎曲，表情一定要猙獰，腳上穿的必須得是拖鞋，這些都是標配。
聆聽着轟鳴聲，又一個小三輪要超速了。
加了個速準備反超，無奈前邊個小電驢真的慢的像頭驢，左手捏把，右手還能玩手機。
就這麼的，車被超了，很不爽的看了一眼那輛小三輪。
Oh，shit。
本來百分之百的三輪車老大爺套餐，但在今天，畫風突變，駕駛座上是一位年紀並不太大的阿姨，而且，三輪車後座上坐了一個穿着長裙的少女。
右車道停滿了轎車，自己無法抄過去（也沒有抄的理由）。女孩在看書，頭低着，兩旁的頭髮垂在下面。小麥色的皮膚，眼睛大大的，陽光照耀到她的臉上，映曬出一點點的小鬍鬚，她手裏拿的那本書，原來是《戰爭與和平》。
那是我頭一次覺得，一個女生，長點小鬍鬚其實還蠻漂亮的。
女孩擡頭望了一眼又繼續看書。就這一眼，不知怎的，我的手心開始有點出汗，耳朵癢癢的，想撓一下，無奈後頭的老孃太重，拍一下手有可能車毀人亡。
說不定人家還看着呢，怪不好意思。
“小燁，專心開車，想啥嘞。”
我媽出其不意的拍了我一巴掌，一下子把我打回了現實。
“沒看什麼，你坐你的。”沒好氣的嘟囔了一句，心裏想着如果不是馱着個老媽，自己早就照着言情劇本進行了，無奈這個時候只能按紀錄片來演。
接下來的路程我們很巧合的行進到了一塊兒，講道理，自戀的講，我覺得她是注意到了我，因爲她開始一邊擡頭，一邊看書，然後忽然間，她笑了。
她笑了，她真的笑了，我覺得她是衝我笑的，因爲我左手邊是一個買菜的老大媽，右手邊是一位剛下完棋遛完鳥的老大爺。
你不懂那個畫面，就真的像是電影裏的那樣，我在前，她在後，然後突然間，她笑了。
那抹笑，真的好美，好陽光，美的讓我差點直愣愣的撞上前面的奧迪A6。
她是衝我笑的，但她爲什麼要衝我笑呢？
我在心裏想，下一個站牌，下一個站牌，如果到了三官廟她還是跟我順路，那麼我就要做一些不符合社會主義道德的事情了。
又是一個紅燈。
天可真熱啊，三輪車在左邊，我向右歪着頭，假裝看着風景，實則在被烈日灼燒着。她在想什麼呢？又準備去哪裏？這麼熱的天，做在三輪車上，生活也一定有什麼艱辛的事情吧？
“走啊，前面的人都走了。”
我媽催我，嚇得我差點從車上蹦下來。紅燈還沒結束，估計還有四五秒，前面的車已經跑出去了，一個愣神，加電衝了出去。三輪車還在後面，沒敢看。等到下一個路口再向後眺望時，已經不再了。
估計是岔道某個路口了吧。
怎麼這麼慫呢？明明看過那麼多的香港電影，明明可以像阿飛正傳裏的旭仔一樣說：“你今晚會夢到我。”
多麼浪漫啊，可惜只是電影。
啊，該死又偏偏，我爲什麼要闖那個毫無頭緒的紅燈，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好公民。
愛笑的女生可真不差呢，前幾天大發坐公交，竟然跟一個陌生的女子搭訕，還是在五人座的後排，真的是勇氣可嘉。
如果在等紅燈的路口，我能把頭扭向右邊，跟她對視幾秒，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那將是最漫長的紅燈，那將是最有意義的紅燈。
可惜啊，可惜，紅燈總會過去的。
我們應該在一起，但是時候該面對現實了。
亂七八糟的想着，到了維修點，機箱還得再修一會兒，老媽在老劉家搭起了牌面，說沒事讓我先回去。悶悶不樂的開着，回頭的路上沒有碰見那對母子。心情不免又低落了下來，行過剛纔那個路口，紅燈，腦子裏突然抽筋的想：
“哈哈，好歹和她也是見過雙方父母的人了。”
那個夏季，單純的十六歲，我爲這個理由開心了整整一個下午。後來我又見過各種各樣的女生，她們在摩托上，在跑車裏，但怎麼看，都沒有三輪車少女美麗了。
（二）
1
坐一路車從殷墟博物院上，到霍家村下，不到二十分鐘，這是我多年以來的常規路程。
補習班的日子是毫無搞頭，尤其是這種分分鐘要人命的高數。
在本市最差的三十六中混箇中等排名已經是我這三年來做過最大的奮鬥了，也無悔我媽給我燒的高香。但人都是會善變的，說好的有大學上就行，突然又變成了怎麼說咱也得上個本科吧。
然後我就被塞到了這個保過本科的補習班。
其實我也是有夢想的，剛上高中那會兒，我還有一個去廈門上大學看海的夢想。日子越過越遠，這個夢想呢，也是越過越遠，終於有一天，我把那張廈門明信片扔進了抽屜裏。
“小燁啊，用心做，用心想，你一定能做出來的。”輔導老師弓着腰，對着我諄諄教誨，無奈眼皮底下的數字過於邪惡，讓我產生了一種難以接近的抗體感。
既然如此，還是先睡會兒吧。
畢竟，這一堂課後排姑娘沒有來。
2
上補習班唯一讓我感到酷的事情，就是後排姑娘了。
後排姑娘跟我一樣也是補習數學。她喜歡穿白色T恤，腰間繫一個校服，目測是市一中。她的校服彷彿帶着香氣，有種淡淡的薄荷味。
叫後排姑娘的原因是因爲她每次來都是坐在最後一排，單肩書包，純白T恤，牛仔褲，萬斯布鞋，偶爾叼一根棒棒糖。
你不知道，當後排姑娘叼根阿爾卑斯棒棒糖走過來，坐在桌子上的時候是有多酷。
在母親大人的眼裏，我上補習班是爲了學業；而在我的眼裏，上補習班是爲了看後排姑娘，順便管管學業。
說實話，我很想跟後排姑娘聊天的，但是補習班沒有下課休息時間，自己又跟人家不認識，未免太過唐突；而且聽她們說後排姑娘人很沉悶，從不跟別人搭訕；況且馬上就該高考了，得以學業爲重。
好吧，好吧，是我太慫了。
後排姑娘最讓我驚豔的那回，她沒有穿T恤，而是穿了一件黑色絲質衣服，脖子上有個帶子的那種。
那次的我腦袋不由自主的疼了起來，需要不停的往西南方向甩才能緩解我的疼痛。
黑黑色的衣服，袖口是寬的，襯托出她細細的手臂。臉龐還是那麼的冷酷，沒有叼棒棒糖，在啃筆尖，表情很認真。
是做到第23道壓軸題了吧，我也是這樣的，後排姑娘。
補習班是週末制，每個週末補習班的人都是愁眉苦臉，只有自己一個人心潮涌動：
“又能見到後排姑娘了。”
“她今天還是穿那雙白色T恤？”
“今天她會不會又在後半堂睡着了？”
“說實話她睫毛也挺好看的。”
手裏拿着筆，心裏漫無邊際的想着：“做對這道題就扭頭看她一眼。”“媽的，做不下去了，還是先看一眼吧。”
其實說沒什麼交集也算有交集：有次老師讓互相批改作業，抖了好大的勇氣跟她做到了一塊兒，但到了最後自己只是問了一道圓錐曲線大題；坐在她的前排，每次就可以扭頭髮試卷；她老是忘拿三角板，這樣就可以把自己的遞給她……
可是我做了很多，明明很喜歡，卻不敢開一句口，連個qq都沒要得，表面若無其事，心裏卻藏着一道河。
3
時間不等人，轉眼間補課結束，馬上就要高考了。
最後一堂課老師理所當然的拖堂，給我們嘮嘮考試技巧，講講他當年的光輝歷程，以及語重心長的對我們說：
“高考只是一個過程，包括你們上補習班，都是一個過程，結果並不重要，無悔就行。”
無悔個屁啊，都tmd補習結束了，我連後排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要去往哪座城市，報考哪所大學？
下了課準備坐公車回家，等了好久都沒看到二十六路來，一路車倒是一輛接着一輛。擡手看了下表，七點半，再不走，就沒公交了。
根據學習過的線性推理方案，如果坐上1路車的話，雖然也能到家，但是得在終點路段繼續直行1公里。
想了想，還是邁起腿。
結果剛上車就發現了後排姑娘。
啊，現在的自己都能回憶起當時的心情：尷尬，羞澀，更多的是激動。
“嗨”是她先回的我。
“嗨。”我再這麼回她，激動的坐到了她的旁邊，坐下的一瞬間，我聞到了一股薰衣草香。
一路上，我們聊了好多，好多……學習上的問題。她說她要去廈門上大學，又問我想去哪裏？
“我啊，隨便吧。”“苦澀”的敷衍了一句，之後又是尷尬的沉默，後排姑娘扒拉着手機，有一絲頭髮低落在了我的身上。腦子裏一直在告誡自己，做些什麼吧，做些什麼吧，再不做，就他孃的什麼也沒有了。
“文化宮到了，下車的乘客請走好……”
“喔，我要下車了，拜拜。”
就在我呼之欲出的時候，後排姑娘站起身，把挎包背好：
“再見，祝你考個理想的成績。”
“你也是啊。”我擺擺手，目送她下車，心裏空落落的。在現實與想象中，還是差了一分的勇氣。
下了車又走了好久，回到家已是深夜，睡不着，呆呆的望着對面的窗戶，期盼對面住着的就是後排姑娘，她也在呆呆的眺望。
那個夜晚自己做了三套黃岡題，一直做到深夜，趴在桌子上沉沉而睡。
3
高考分數線出來的時候，分數剛好比二本線少0.5分。
我媽氣不過，拖着我到了補習班理論。正歪站着看我媽口若懸河呢，聽到旁邊老師在討論，一個老師說咱們補習班一個女生考上廈門大學了呢！
“哪個女的？”
“就那個怪怪的，從不說話，一直坐在後排的女生，考上廈門大學了！”
老師們還在說着，我媽唾沫一口接着一口，破舊的窗櫺外，是大大的藍天，暖暖的白雲。
你看吧，我喜歡的女生都不差。
她上了廈門大學，我夢中的那所波濤翻涌的夢幻般的城市。
她去了那裏，擁有了新的身份，過上了新的生活，開啓了新的人生。
後排姑娘，你的前排少年祝你永遠酷酷可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