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我的世界丟了你(33)

叉車司機端來花生米,拿來一雙筷子。筷子末端生滿黑乎乎的污垢,筷子尖油膩光滑,他應該經常使用,應該不曾洗過。

他掂量掂量杯中的酒,“整這麼多酒,少的說有四五兩。我是每天下班必喝點,方纔一個人呆宿舍,喝了有二兩酒,再搞這麼多下肚,非醉了不中!這可不行,再倒進去一半。”

李佩劍把白酒瓶藏到身後,推開叉車司機伸過來的手。眉骨往上聳,眼睛瞪得圓圓的,額頭繃出皺紋。“老師傅哎,你別忒見外了,我知道您的酒量,這點酒醉不倒您。喝上一斤酒下肚,覺睡得踏實。”

“那也是。咱北方人喝酒,大口地狂飲,不會耍小伎倆,一醉方休,正如咱們的爲人,豪爽無心眼兒。你倆以後別老師傅的稱呼我,叫我老葛。廠裏開個叉車,那玩意是個人都會開。如果你倆想學的話,改天我來教,人往上面一站,掌握好方向就行。不需要駕駛證,不怕查酒駕。”老葛說着,來了興致,舉起酒杯,“廢話說多了,嫌我這個人囉嗦,啥也不說了,大家走一個。”

“在家靠父母,出門靠兄弟。老葛,以後你就是我老哥,我的親哥哥。咱都別見外。走一個。”李佩劍舉起酒杯,與老葛的酒杯碰了一下。

玉輝也舉起酒杯,三人一起碰下杯。

“難得兄弟看得起,喝。”老葛仰起頭,抿了一口酒。

李佩劍昂起頭,“咕咚、咕咚”,嚥了兩大口。“痛快!”

三人夾了菜,又喝了一輪。

“這酒後勁真足,肚子裏直滾燙,舒服。”

“還可以吧!陝西產的白酒——瀘康老窖。來,吃菜。”

吃菜、喝酒、談笑風生。

玉輝特意只揀那些讓李佩劍發噱解頤或是驚歎不已的話題講,避免他平時臉上的憂鬱再次浮現。

酒精麻痹了李佩劍的神經,鑽進了記憶的罅隙。所有的過往歷歷在目,開心的、不開心的,快樂的時光總是那麼渺茫,多半是一個人的孤獨,還有難以癒合的傷痛。

他喝得滿臉通紅,酒喝得過快,人顯得有些激動,“玉輝、老哥,我幹了,你們隨意。”他舉起杯,一飲而盡。

玉輝端起酒杯,啤酒捱到嘴脣,便放了回去。他注視着李佩劍,洞察到他眼中的憂絲,飽含歲月的滄桑。

“你何必壓抑自己,有什麼不稱心的事,就講出來,不要埋在心底。我這個年齡段,啥子事沒經歷過!或許我能想到更好的對策幫助你解開心結。”老葛挺挺肚子,揉了揉肚皮,“有啥子不順心的事,統統講出來,咱哥三個都不是外人。”

李佩劍杯中的酒已經喝盡,拎起身後的白酒瓶,直接地往老葛杯子裏倒。

老葛杯中的酒還剩五分之二。他正在夾花生米,李佩劍的出其不備,使得他猝不及防,他迅速放下筷子,一手支高瓶口,一手移開面前的杯子。“中了,中了,我再多喝,恐怕要不省人事了。”

李佩劍挪回胳膊,攥着酒瓶,將瓶口對準自己的杯子,他一隻手操作,瓶子不聽話地搖晃,他用雙手摁住瓶身。瓶中的酒水就像是暴雨後的山澗溪流,勢不可擋地涌出逼仄小徑。又是滿滿一杯白酒。瓶中的酒水流盡了最後一滴,清脆地滴落在杯中的酒面上,泛出一層小小的漣漪。他表情木訥地乜斜空酒瓶子,彷彿瓶身鏤刻着一隻嗜血的魔鬼,張牙舞爪的要取他性命。他感到恐怖、陰森、可駭,攥瓶子的手露出青筋。他似乎要在生死存亡的關頭,做出最後一搏。

他喝醉了!

玉輝目睹了這一切,搶過他攥得死死的空酒瓶子,“給我,酒都倒在杯中,還留戀空瓶子幹嘛?自作多情。”

“老弟,我看你是酒不傷人人自傷。你心裏的陰霾,遮住了晴日的陽光。”

老葛兩眼撲朔迷離,噘嘴吐字。紅潤的兩腮呈現出酒後獨有的光澤,明媚的陽光透過佈滿灰塵的宿舍玻璃窗,照射在他的臉上,洋溢着幸福坦然的波光粼粼。

李佩劍舉杯獨自喝了一口酒,他嘆息一聲,點上一根菸,道出了內心深處被陰霾層層包裹着的傷感。

“今天是我女兒的生日,按理說應該是個開心的日子,可是我卻心煩意亂,無法剋制痛苦的情緒。我和那個爛女人是經媒人介紹結婚的,她比我小,我什麼都寵着她。有了女兒後,她留在老家照顧女兒,我跟着親戚去了廣州,進一家鞋廠做工。我拼命掙錢,還不是希望我們能有個美好的未來。鞋廠工作時間長,沒日沒夜地加班,每天下班都很晚。我早上給她打電話時,她往往還沒有起牀,晚上十一點後下班,又不肯擾亂她的睡眠。漸漸地,我們的聯繫少了,她開始說我不再愛她。她說她喜歡浪漫,她說她喜歡去玩,我給她的只有呆在家裏,做個普通的農村婦女。我嘗試着抽空打電話逗她、哄她,可是無濟於事,不論我如何低聲下氣地道歉,還是好端端地變成了她的仇人,我只要一打電話,她要麼不接,要麼發脾氣。她說,世界上最難聽的聲音,是從我嘴裏發出;世界上最無趣的人,是我。”

“持家過日子,需要多磨合,拌嘴時多讓着對方,如果是兩地分居的問題,就把她帶在身邊,外面租個房子也不貴。小兩口子切記冷戰,一旦有了冷戰思維,婚姻最容易破裂。總的來說,是你不對,剛結婚不磨合一段時間,怎麼可以兩地分居呢?刻好的玉,需要仔細打磨,纔會光滑圓潤。”老葛是過來人,以過來人的眼界進行勸導。

玉輝不懂,靜靜地聽着。

“把她帶到身邊?呵呵,我當初也是這麼想的。我買了一大堆送給她與女兒的東西,偷偷跑回家接她,提前沒有告訴她,想要給她創造浪漫,給她一個驚喜。我到家時,月上梢頭,天色已晚,滿天的星星像明亮的寶石嵌在深藍的夜空上。夜好美。她不是說喜歡浪漫嗎?我攀爬牆角的大榆樹,溜進院子,打算扮演入室搶劫的歹徒,給她玩個心驚肉跳。廂房亮着燈,我趴在窗前朝裏望去,體內的腎上腺激素如洪水爆發、河口決堤般飆升,心臟劇烈跳動,簡直要蹦出胸腔。那一幕畫面是我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痛,不願憶起又揮之不去。她,她竟然和同村的閒漢赤身裸體地躺在牀上。”

玉輝忍不住咯咯地笑了。這不是笑話,而是切切實實發生在李佩劍身上的事情,只有經歷者才體會到那事何等的痛苦。他立刻止住無知的笑聲,心情跟着沉重起來。

“我打了她,用皮帶狠狠地抽她,抽到她跪地苦苦哀求我饒了她。我心軟了,原諒了她以爲她會改過自新好好過日子。......第二天她帶孩子去了孃家,她孃家人見女兒渾身是淤青紅腫,便來一幫人把我痛打一頓。從此她再也不願回來,非要和我鬧離婚。”

李佩劍額頭一塊銅錢大小的傷疤,一顆門牙斷了半截。玉輝想:當時他面對蠻橫不講理的老婆娘家人,是多麼委屈,多麼心寒!

“你不該打她,事情犯下了,打不能解決問題。兩口子過日子,比樹葉子都稠。現在的女孩子不像過去,過去的女人思想最單純,未婚之前未出過遠門。現在的女孩子,下了學就外出打工,過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回家,父母不在身邊,沒人約束,心早玩野了。七情六慾,聖人都做不到,何況凡人。女方家人也不對,不分青紅皁白,一幫糊塗蛋。”老葛既同情又氣憤,端起酒杯,咕咚一口,重重地放下酒杯,“唉~,林子大了,啥鳥都有,社會進步了,啥人都有。不行離婚,另娶一個,小孩要回來。”

李佩劍摁滅了煙,手掌託着額頭。

“另娶沒想過,不到迫不得已,我也不想離婚。就算離婚了,她也不會把孩子給我。”他吐了一口氣,伸了伸腰,強裝釋懷道,“甭想不開心的事了,來,接着喝。”

玉輝能承受一瓶啤酒的酒量,卻無形中加重了膀胱的負擔。“我去趟廁所!”他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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