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丟了你(37)

母親彎着腰蹲在地上清洗魚的內臟,旁邊的大盆裏堆着許多洗淨的帶魚。她見玉輝來了,直起身走到水龍處洗手。“你是不是成天不吃飯?黃巴巴的瘦。”她的手被水浸泡的發白,左手食指側邊有個長長的刀口,一定是切菜時不小心碰傷的。帶魚是海里生長的魚類,海水含鹽,帶魚身上附着一層鹽垢。

“媽,你手上一個口子,鹽水蜇得慌嗎?”

“沒事兒,過幾天就好了。”母親用毛巾擦下手,朝廚房走去,玉輝在後面跟着。

蘇廚師大個頭,人卻特別瘦。不像正常的廚師那樣,大肚腆腆,兩腮油乎乎冒着光澤。

他完全像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工,翹着二郎腿,木訥地坐在廚房門口的凳子上。

“師傅,麻煩你給我兒子炒兩個好菜唄,攤多少錢,讓老闆娘從我工資里扣。”母親溫和地說。

“扣啥錢?老闆娘又不在。”蘇廚師斜手指了指廚房裏面,“你二妹在裏面弄。”

母親進了廚房,衝着二姨說:“你在折騰啥?老闆娘天天熊你,你都不知道賴。”

“姐,不是上次你偷偷留下來的那值錢的魚肉嘛,我燉給玉輝吃。”二姨憋悶地說。

母親聲音壓低了很多,“噢,放那麼長時間,不知道壞了沒有。”

“海鮮壞啥?你就是放個十年八年的,也壞不了。”二姨一副很懂的樣子。

兩個小青年又各自加滿一碗米飯,碟裏的菜還剩下一小半。其中一個小青年端起碟子,用筷子往另外一個青年碗裏撥菜。“好了,好了,再倒給我就沒了。”另外一個小青年推開碟子說。

二姨端出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燉菜,香氣四溢。

玉輝走到電飯煲跟前,盛了一平碗米飯。

“還吃啥米飯哩,菜都吃不完。”二姨從冰箱裏,遞給玉輝一瓶王老吉。

玉輝喝了一口王老吉,拿筷子夾一塊魚肉放入口中。軟滑無刺,像是豬身上的肥肉,卻又肥而不膩。

“味道怎麼樣?好吃不?”二姨急忙問。

“好吃!沒刺。就是吃起來味道怪怪的。”

“當然了嘛!海鮮嘛!味道當然怪怪的了。”二姨呵呵笑了。

一青年掏出十塊錢結賬,二姨接過,放入收銀臺抽屜,並拿出兩個硬幣找零。

桌上的飯碗和菜碟中吃得乾乾淨淨。

倆人走後,母親收拾餐具。“這倆小夥子不得了!每次來只點一個菜,吃下去七八碗米飯。”

二姨接話道:“每回來點的菜沒有超過十塊錢的,米飯不要錢,無死命地吃米飯。”

“照這樣下去,老闆娘血虧啊!”蘇廚師咧嘴一笑。

“管他呢!都是打工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家都不容易。”母親刷着碗,語重心長地說。

二姨找來抹布擦桌子,動作熟練而又敏捷,她氣憤憤地說:“替小狐狸精瞎操心作甚?嫁個糟老頭子,猖狂的不是她了。”

“嫁個糟老頭子?你是說老闆是個白髮蒼蒼、牙齒掉光的花甲之年的老頭?”玉輝扒拉着米飯,遐想聯翩,他實在想不出,這段極不般配的感情是如何建立起來的。“聽老闆娘的口音,像是外地人。她也算是個美人胚子,咋想不開嫁給老頭子呢?”

“爲啥?爲了錢唄。老闆也沒那麼老,大概五十多歲,禿個頭,半禿,特別難看。”二姨鄙視地繼續說,“老闆確實有錢,家大業大,女人成堆,不清楚小狐狸精是他三房還是四房。對了,老蘇,老闆娘老家貴州的吧?”

“湖北的。貴州的女人皮膚黝黑,個子不高,哪有老闆娘長得苗條水靈。”

母親盛半碗米飯,坐到玉輝對面,說:“她那兒子的五官,哪一點也不像老闆,我看長得像老闆娘的相好。”

二姨忍不住噗嗤笑了,“老闆花錢包養小狐狸精,小狐狸精花錢包養小白臉。她那兒子,我看是雜種,幾個男人的混合體。哈哈,哈哈。”

蘇廚師也笑了,“呵呵,低調點!傳入老闆娘耳朵不好。”

“媽,你怎麼總是吃青菜粉絲,不夾魚肉。”

“媽有點血脂稠,飲食需要清淡。”

“嗯。二姨,你要不要吃些?”

二姨也靠着母親坐了下來,她搖搖頭,“我什麼時候餓了,什麼時候就吃,想吃啥就讓廚師燒。誰像我姐,整天規規矩矩,熬到客人走完才吃點飯。”

肚子吃了個撐,總覺得菜有點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

收拾好餐具,母親回後院洗魚,二姨則切菜配菜。玉輝幫忙幹些雜活,擺放餐桌椅、掃地倒垃圾……

等到三點多鐘,店裏清閒下來。玉輝伴着母親看會電視,二姨打了個盹。

美好的時光並沒有維持太久,過了四點,有客人上門。客人陸續的多了起來,店裏很熱鬧,母親和二姨也忙了起來。

油倒進熱鍋搖晃幾下,炒鍋內燃起了火。蘇廚師將青菜倒入鍋中,放入調味品,翻炒幾下,然後把青菜從鍋中倒入盤中。嫺熟且利索,像是行走江湖的俠客,炒鍋與鏟子是他的武器裝備。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肯定很孤獨,因爲他的武功恐怕難逢對手。

“師傅,你炒菜的技藝如此高超,爲什麼不去大酒店或者大飯店當一名大廚?”玉輝本來不想打擾蘇廚師工作,還是不禁發問,他實在是被折服得五體投地。

炒鍋沖洗一遍後,鍋內下油放入紅花椒炒出響聲。滋滋啦一陣後,下入蔥、姜、蒜等。蘇廚師往鍋中填了水,根據菜品成熟的快慢,依次下入菜。

“我這算什麼廚藝?體力活而已。真正的大廚烹飪一道菜,是要經過精雕細琢、小火慢燉、用心呵護,纔會成爲傳世精品。而我呢?只會做些大衆菜而已。”一盆毛血旺完成,蘇廚師吆喝:“來端菜!”

二姨小跑過來,小心謹慎地端走了菜。

“大飯店也多是平常人家吃的菜啊!畢竟能夠吃得起海珍鮑魚的人少。你爲啥不去試試呢?”玉輝發問。

蘇廚師擦拭了下額頭的汗水,“你有所不知,大飯店不自由,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明槍暗箭,不如呆在小飯店,圖個清靜。”

夜裏九點多,少了客人上門。吃飯的客人先後散場,僅剩包房一桌生日聚會的打工族,還在推杯換盞,興致高昂。

“服務員,再來一箱啤酒。”

玉輝從貨架拎起一箱啤酒,送了進去。

三男兩女,人生都已步入中年。

一個胖乎乎的男子,喝得醉醺醺的,大大咧咧地笑着說:“酒來了!今天我馬子的生日,難得兄弟們賞面子,我們不醉不歸。”他對玉輝招手,意思把酒放到他跟前。

挨着胖男子坐着的女子,不容否定是聚會的主角。她長得並不好看,臉上的面霜遮擋不住臉上的皺紋。歲月不饒人,她已不再年輕。可能是燈光的效果,她的臉在燈光的照耀下,特別蒼白。而且兩邊臉頰還反光,如同貼了兩塊薄薄的反光鏡。

女子的男友若是一朵肥嘟嘟的鵝膏菌菇,她則是一朵嬌小玲瓏的蕈菇。“你都答應過人家,以後不醉酒啦。”她嗲聲嗲氣的抿嘴,語氣中帶有一絲抱怨。

“今兒是你的生日,我高興嘛。”胖男子解釋道。

“大夥兒聽見沒,胖哥高興嘛,既然胖哥高興,小弟願陪胖哥一醉方休。”

“你瞧!認識沒幾天,都關心上了!我看你是怕他喝醉了,影響到晚上和你親熱吧!”餐桌上另一個女子捂嘴笑着說。

玉輝離開包間,隨手關上了門。裏面傳出嘻嘻哈哈的打鬧聲。

二姨在拖地板,玉輝幫忙倒垃圾。社區垃圾桶就在飯店西邊的牆角,他中午過來時注意到。巷子裏有風,吹在身上有一種溼熱的感覺,夏天快來了。

“玉輝來了沒?我今天想幹快點,早點下班陪他逛逛街,活太多了!越假期越忙,越忙心越焦灼。唉,我裏個娘,累壞我了。”父親坐在凳子上,跟二姨聊天。

“爸,你下班了!”

父親的黑眼圈好重,眼球紅通通的,肯定是沒有休息好的緣故。“你見到古城公園那些滑溜冰鞋的小青年沒有,是不是很酷炫?我本來想帶你去買個溜冰鞋,誰知道今天又加班。”

玉輝聳聳肩,打了個哈欠,“我不需要溜冰鞋!又不是小孩子。”

“玩溜冰鞋不分年紀,八十歲的老頭老太,只要不怕被摔死,玩的不比年輕人成癮。”父親起身,接着說:“你困了吧!要不去我住的那睡吧!”

二姨笑了,譏訕地說:“你睡的那狗洞,鑽兩條狗都很困難,何況睡兩個大活人。”

“今晚都睡店裏,店裏的牀大。”

母親的話讓玉輝感到疑惑不解。店裏的牀大!玉輝卻沒看見牀在哪裏。他比較好奇父親住的地方,狗洞大小,應該是一間很小的屋子。他問父親:“你住的房子是不是很小?”

父親沒有回答,陷入深深的低沉。

二姨又笑了!不再是嘲笑,話裏充斥着對社會的不滿,“哪個老闆不是吝嗇鬼?你爸的老闆,擁有那麼大的地下商場,每天進賬的票子不計其數。而讓員工住的地方是小區房的樓底通道。你說寒酸不寒酸?”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