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月圓。茗竹呆呆地站着，欣賞河面倒映的月光。她停止了哭泣，悲痛到一種程度，眼淚都會哭幹。微風吹拂着她的秀髮，秀髮飄逸在哭紅的眼睛上，遮住了半邊憂傷的臉。
“不要難過了！不值得爲渣男折磨自己。”王波將她臉面前的秀髮捋到耳朵後。
“你纔是渣男，以後不准你這樣說他。”
“噢，我是渣男，以後不說了。”
茗竹用腳踢他、用鄙視的眼神瞅他，聽他一本正經地認錯，心頭一暖，把頭埋在了他懷裏。女人天生脆弱，是容易受傷、受傷後需要安慰的感覺動物。
王波直直地站立，一動不動。他想伸開雙手將她抱住，又覺得是一種趁人之危的小人心態，有失風範。他僅僅觸碰了她的秀髮，感受她額頭貼在胸膛的熱度。
茗竹直起身，揉揉眼睛，從挎包翻出一張銀行卡。
“你把這張銀行卡幫我轉交給他，我欠他的錢，還給他。”
“好的，我馬上過去，保證完成任務。”
王波走後，茗竹再次潸然淚下，
天灰濛濛的亮，玉輝起身離開，他趕上駛向松江的首班地鐵。
幾乎是躺在牀上，度過了剩下的假期。
上班前的頭一天晚上，已經很晚了，老葛才揹着大包風塵僕僕地趕回宿舍。他推開玉輝的宿舍門，把包放在門口，氣喘吁吁地說：“累死我了，回老家一趟，剛回來。”
“坐火車人擠不擠？”
“你說哩，跟春運一樣，擠死個人。”老葛左手拤腰，右手拖動地上的大包，他準備走，觀察玉輝有些不對勁，熱心地說：“你臉上蠟白，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沒事兒，食物中毒，在醫院掛了水、配了藥，目前恢復差不多了。”
“夏天熱，吃東西可要注意了，尤其冰箱裏放久了的食物會產生菌變。你睡，我回宿舍整理下。明天就要上班了，唉，又要上班。”老葛拖着包走了。
大概半夜，聽見宿舍通道有人說話，其中一人是老葛。老葛問，五一假期回去沒有？另一人帶着四川口音說，沒有，四天假，不夠路上走的，你回去沒有？老葛說，回去了，我們宿遷人離家近。另一人接着問，乘火車還是坐大巴？老葛回答，坐大巴。玉輝心想：老葛回老家一趟，路上肯定沒少遭罪、沒少熬夜，連坐什麼車都記不清楚。
清早，公交車上。老葛與同事聊天，刻意強調自己回老家了，好像四天假期能夠回去一趟，是件多麼值得炫耀的事啊！他巴不得整個工廠的人都知道，他假期回老家了。
節後第一天上班，大家如同從戰場退下來的敗兵，毫無鬥志。產品缺料，生產線缺人。下午三點多，領班宣佈下班，終於度過了無所事事且煎熬難耐的一天。
翌日剛到廠裏，聽到大家都在議論紛紛：倉庫的模具被人偷走了很多，丟失的模具是用來製作塑料殼的大型模具，這種模具不僅體積大，而且是純鋁的材質。關於失竊的推測，五花八門，各種各樣的說法都有。玉輝對這話題不感興趣，首先，東西不是他偷的，其次，他心情不好，只想平淡地度過離職前的這些無聊的日子。
外面下雨了，又忘記帶傘。生活裏失去了茗竹，帶傘就沒有任何意義。不論晴天，還是陰雨，心情是一樣的失落。他壓根不在乎雨珠會將衣服淋透，明天可能會感冒。他踏着泥濘，不急不慢地走到公交站臺。下了公交車，雨落的更大了，他才小跑回到宿舍。
用毛巾擦過臉和頭髮，脫去溼衣服、溼鞋襪，直接躺牀上睡下。溼襪子散發一股惡臭，他醒悟到沒有洗漱，沒有洗腳。不洗了！做一個邋遢的人。可是被雨水浸泡的臭襪子、臭鞋，實在太難聞，只好拎着它們，懶散地走去水池那邊。
“我去你宿舍，見你不在，還以爲雨下得大，你沒回來，正尋思去給你送傘呢。”老葛邊說邊走了過來。
玉輝見他精神煥發，得意洋洋，身上穿着睡衣，腳上穿着人字拖。“看樣子，你今天沒去上班？”他問。
老葛託着下巴，腳尖不斷地掂地，說：“去了！晌午去辦了離職，下午在宿舍睡了一下午。腰疼，腰椎間盤突出，打算離職回家休養一段時間。”
他的腰桿挺得筆直，平時也沒有顯現腰部活動受限的異狀。他每天睡醒後眼袋浮腫，假如真的睡了一下午，應該會有眼袋浮腫的特徵。
“沒聞到你身上有酒味，爲什麼說醉話？你撒謊了！”
老葛的下巴猛然一揚，一臉狐疑地思忖了一會兒，然後悄然走開。
玉輝發覺他這兩天怪怪的，莫非男人到了中年，也會步入更年期？
洗完衣服鞋子，剛回到宿舍，老葛又來了。他有意無意地試探：“廠裏模具被盜的事，查得如何？”
“不太清楚，警察正在進行調查。據說是昨天晚上發現失竊的，下午警察過來勘探現場，初步懷疑是廠裏內部員工盜竊。倉庫裏的監控設備出了故障，廠區西南角的攝像頭被人爲旋轉了角度，而且盜拉模具的麪包車，從大門出去的。我認爲，偷模具的人，肯定非常熟悉廠裏的狀況，他們先躲過監控設備，從大門開車進來，用倉庫的叉車把模具放在車上，再從大門開車出去。這個過程中，值班門衛有很大的嫌疑。”
“門衛不是喝多了酒，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老葛忙說。他坐在原先是屬於李佩劍的牀位，雙手夾在膝蓋之間。
“他是說喝酒睡着了，然而門衛室的攝像頭證實了事發當時，他並不在門衛室。”
老葛臉色變紅，緊張地追問道：“什麼？門衛室還有攝像頭？”
玉輝點了點頭，語氣緩和地說：“是的，就算門衛室沒有攝像頭，案情也將很快告破。在上海犯案，道路上處處是監控設備，除非麪包車從天上飛了。依我看，竊賊可能是一時糊塗，最好是主動投案自首，法律會從寬或者減輕處罰。”
老葛坐立不安，張口結巴，語無倫次地說：“呃，時候不早了，你睡，我也回宿舍睡覺。”
夜裏，警察來的時候，老葛還在獨自一人喝悶酒。他被戴上了手銬，整個人嚇得癱軟，兩個警察拖死狗一樣拖着他下樓。警車開走之前，他沮喪地對玉輝說：“兄弟，我一時糊塗！一時糊塗啊！”
雖然在酒桌上能夠交到朋友，但是喝酒能夠交到益友，也會交到損友。喝酒的人，有高雅之士，也有流氓敗類。老葛和門衛是因爲喝酒相識並結交，他們很可能在酒桌上謀劃了偷盜之事。關於他們爲什麼鋌而走險去偷盜，有人說，門衛在外面欠了賭債，受到黑勢力威脅還錢；有人說，門衛多個信用卡套現，過度透支，導致大量欠款；有人說，門衛小偷小摸成性，窺探廠裏財物已久。老葛爲什麼犯這樣的蠢事呢？都怪喝酒惹的禍。
終於熬到離職，雖然恢復了自由身，但也再次成爲無業遊民。六月是個多雨的天氣，有太陽的日子少得可憐，就連宿舍陽臺上的那盆蘆薈，得不到陽光的照射，悶悶不樂地伸張枝葉，葉縫積滿雨水。玉輝收拾完行李，不禁望了蘆薈幾眼，若是炙熱的高溫天氣，還能在臨別前給它澆點水。蘆薈是李佩劍在垃圾桶裏撿回來的，栽到陽臺一個廢棄的洗臉盆中。他想把蘆薈帶走，卻不知道帶到哪裏。誰能告訴他：他將何去何從？人生的下一站在哪裏？
先去徵旗租住的地方落個腳，靜下心來重新找工作吧。
本打算午後兩點給母親打個電話，問下母親市區是否能夠找到合適的工作，誰知揹着行李，剛出宿舍，手機鈴聲響起，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打了過來。
“喂，剛下班嗎？”是母親的聲音。
“喂，早不上夜班了！轉白班了。媽，我到市裏找個活幹咋樣？”玉輝沒敢透露他離職的事情，擔心母親斥責。
“市裏能有啥好活，就呆在廠裏幹！廠裏年輕姑娘多，沒準過年給媽帶個兒媳婦回去。”電話裏面一陣哧哧的噪音，母親停頓一下，接着說，“喂，以後別打老闆娘的手機號碼了，我和你二姨不在那裏幹了。這電話信號差，能聽見了嗎？”
“聽得見！怎麼不在那裏幹了？”玉輝心裏一顫，害怕出了什麼意外。
“唉，還不是你二姨，天天偷吃雞蛋。老闆娘啥不可以罵，罵娘。罵你二姨不就等於罵我，讓我跟你二姨把她痛打一頓。太解氣了！”
“對方有沒有報警？”玉輝擔憂道。
“切，她敢報警還揍她。不過還好，後來老闆來了，讓我們走，工資給結清了。”母親沾沾自喜。
“那就好，媽，我給你說件事兒！我在這廠裏辭職不幹了，我想找個能夠學到技術的工作幹。”
“是要學點技術，技術活不僅不受氣，還體面。你二姨又找了一家飯店的工作，切配菜。我現在伺候老人，你有空就來我這玩，這老人的家離古城公園沒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