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丟了你(35)

救護車將李佩劍接走後,玉輝便與他失去了聯繫。他的手機一直在關機中,牀鋪保持着喝酒那天時的狀態。

老葛像犯錯了的學生,責備自己那天不該讓李佩劍喝太多的酒,他這幾天不再小酌一杯,下班後總先來玉輝宿舍小坐,向玉輝瞭解李佩劍的傷情。玉輝壓根就聯繫不上李佩劍。兩人有着同樣的心情,焦急與失落。

桌子上的野雞蛋已經開始黴變。玉輝看着毫無生機、慢慢腐化的四個野雞蛋,他想起了那片草地,想起了李佩劍站在草地上沐浴陽光的畫面。李佩劍那副冰冷漠然的面龐會在自然的親近下,綻放滿懷希望的微笑。或許以後再也見不到李佩劍的微笑了,只有他冷酷的樣子,殘存在記憶深處。

玉輝把野雞蛋裝進紙袋,拎着野雞蛋,獨自一人,走向那片草地。

他要親手挖個坑,把蛋埋進土裏。如果沒有發現野雞蛋,他就不會告訴李佩劍,如果不告訴李佩劍,李佩劍就不會想到喝酒,如果不喝酒,悲慘的災禍就不會發生。這一切不幸的根源,都是因爲他,他傷害了七個小生命,即使小生命原諒了他,他也無法原諒自己。李佩劍的手沒了,永遠的沒了,衝壓車牀把他的手壓成肉紙,骨頭碎成漿糊。再好的醫生,再高科技的醫療,也無法挽回、無法彌補。

一層快速移動的雲翳遮住了太陽,天氣陰晴不定,時光可以倒流嗎?玉輝表情凝重,臉色蒼白。其實他還有許多發噱解頤和驚歎不已的話題,他完全可以用幽默風趣、滔滔不絕的描述風格來治癒李佩劍家庭因素造成的創傷。偏偏是喝了一場酒,舉杯銷愁愁更愁。

一輛輛土方車來回奔跑,野雞窩橋旁的一處空地開工建設了,原本清淨肅穆的那片草地,成了存放渣土的地方,野雞窩巢那裏堆着高高的渣土。玉輝登上渣土堆,丟下野雞蛋,遠望河對岸的生態溼地,靜靜發呆。一切都回不來了。

內心五味雜陳,沮喪的回到宿舍。

他穿着破舊的衣着,皺巴巴的衣服沾滿泥灰,褲腳破了一個口子,腿腹處有塊結巴的傷痕。凌亂的頭髮黑白相間,乾癟的腮幫子飽經歲月的風霜。他很瘦小,如同一棵古老的松樹。

玉輝悄悄地走到他身後,他好像感應不到身邊站了一個人。

“你是誰?爲啥在收拾李佩劍的物品?”

他轉身擡頭,黝黑的臉膛綻放苦澀的笑容,發黃的牙齒縫裏迸出難爲情的話語。“我是李佩劍的父親,過來拿他的東西。”他整個人無精打采,表情卻又黯然神傷的淡定。

他從褲子口袋摸出香菸。

“我不抽菸,謝謝!李佩劍傷情如何?手機怎麼一直關機中?”

“命是保住了!右手被截掉,一輩子都是個廢人了。”他眼眶溼潤,不過他沒有哭。

玉輝低聲地問:“我可以去醫院探望他一下嗎?”

他搖搖頭,“你是玉輝吧,他不想見你。” 他從手提袋中摸出一本書,精裝版的(紅樓夢),他把書交到玉輝手上,“他讓我把這個捎給你。”

打開書的扉頁,上面有一行潦草的字跡:願我們是一生一世的好朋友。

玉輝鼻子一酸,淚水滴落下來,“他老婆和女兒來了嗎?”

“沒有……”老人抽抽搭搭地哭了。

霧濛濛的氤氳吞噬大地,爲祥和的夜色增添寧靜的愜意。皓潔的月光照映在水面,給漂泊的遊子帶來別樣的溫馨。

小河邊,柳樹下,地球的一隅,一個人的夜。

玉輝已經提出了離職申請,還有一個月,他就可以離開這裏。轉白班了,再次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假如李佩劍在,他倒是喜歡上夜班的生活,能夠在草地上舒舒服服地躺着、坐着、走着。如今的一切都不復從前了。曾經的心靈淨土,將會變成拔地而起的建築。

水面“撲通”一聲,魚兒在甩籽。

去年的這個季節,是他和茗竹熱戀的時候。他想起了盛開的油菜花,她在花叢中微笑,她深邃的眼眸清澈透亮,她深情地看着自己。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夜風有點涼,該回宿舍了。

人生如同乘坐列車,每個人都會從自己的首站坐到末站,你的終點站到了,你的人生就此結束。我們坐上屬於自己的生命列車,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縱使陪你坐了很多站,一旦對方到站下車了,便會在你腦海稍縱即逝;有的人慌慌張張地上了車,發現做錯車,又急急忙忙下車找另一輛列車,她或許只給你打個招呼,你會發現,這個人讓你永遠無法忘記。你想着她,念着她,搜尋她的影子。儘管她已經不在你這輛列車上。

每一座建築都像是一件藝術品,每一條道路都特別乾淨。繁華的市區高樓大廈,玉輝目不轉睛的四處張望,好奇的神色無以言表。父母在市裏上班,比他在郊區要高大上,他有一種離職後來市區工作的衝動。電子廠的生活的太乏味了,人就像圈養的驢,整天拉磨、吃飯、睡覺,偶然間出來,接觸不一樣的事物,反而不適應。

比起一望無垠的草原,市區如同迷宮,行走在迷宮通道上,很容易就迷失了方向。不過根據道路指示牌,還是找到了人民路,在路上詢問了過路人,再走上大概二十多分鐘,總算到了母親所說的古城公園。

臆想中的古城公園,是一片茂密的大森林,參天大樹成蔭,林蔭下一條碎石小路曲折婉轉,通向森林中間的古代城市。實際上的古城公園,則是城隍廟旁的一處休憩場所,估計有小學操場的大小。一彎河道貫穿整個公園,河道兩邊修建有亭臺樓閣,河裏放養觀賞魚,悠閒的人們在臨河臺階上觀魚。

玉輝心神不寧,沒有心思去欣賞河裏的紅鯉魚游來游去,此刻他急需找個廁所小解。城市雖大,連個公用廁所都沒有。他實在憋不住了,溜到一處白房子邊的一排竹子旁排尿。

“年輕人,你在幹什麼?此處禁止隨地大小便的警示牌,你沒有看到嗎?”

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奶奶,她穿着一身白色棉絲太極服,精神抖擻,雙腳交替原地踏步。

玉輝猛然側頭,不知所措,急忙提上褲子,明顯感覺到液體順着褲腿流淌下去。

老奶奶繼續鏗鏘有力地怒懟道:“動物沒教養,可以翹腿隨地撒尿,你長得白白淨淨,爲啥沒有一點素質?”

“我、我,我找不到廁所,實在憋不住了。”玉輝漲紅了臉,尷尬極了。

“旁邊就是廁所,你會找不到?嘖嘖、都說眼小聚光,你小眼眯眯的,難道沒看到?”老奶奶冷冷一笑。

萬萬沒想到,白牆青瓦的明清建築竟是公園廁所。玉輝羞愧難當,無地自容。“我錯了!我真的沒有注意到,這麼高檔的房子,竟然是廁所。”

老奶奶搖搖頭,揮手道:“走吧、走吧,年輕人!”

古城公園與城隍廟之間,有一條街道。街道上有一羣揹着書包,穿溜冰鞋滑行的學生模樣青年,他們是學生打扮,又不像學生,因爲能夠在市區上學的學生,家庭非富即貴,富人家的孩子,有涵養。這一羣青年衣着很土,一看就是外地人。他們穿着溜冰鞋靠着公園圍欄站着,或者蹲在地上。

有一個清癯的青年在清點揹包裏面的東西,玉輝走近一看,原來裏面都是溜冰鞋,原來他們是賣溜冰鞋的小販。小販賣溜冰鞋,理應把鞋子擺在地上吆喝售賣,他們裝在揹包中,一定是躲避城管的稽查。

玉輝在他們跟前立足,倒沒有人向他推銷溜冰鞋。他想:可能是我混的太差,連賣溜冰鞋的也瞧不起。

走來一行外國遊客。個子胖大,皮膚特別白,眼睛碧藍。三對夫妻,牽着兩個藍綠色雙眸、粉嫩皮膚的女孩子,後面跟着兩個陽光帥氣的白淨小夥子。

玉輝癡癡地望着,羨慕小女孩長得天真可愛。只見那幫青年如同埋伏在此的山賊,等到過路人進入他們的包圍圈,立即全體出動。他們踏着溜冰鞋,巧妙地滑到外國遊客身邊,從揹包掏出溜冰鞋,使用流利的英語講道:“三百人民幣,三百人民幣。”、“溜冰鞋。” “溜冰鞋、三百人民幣。”

一時間亂哄哄的,外國遊客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搞懵圈了。走在中間的老外用英語回絕道:“不、不、不需要。”接着抱起了一個小女孩,挨着他的一位肥胖金髮婦女,抱起了另外一個小女孩。

青年們不依不饒,繼續推銷他們的溜冰鞋。

有一個鬼頭鬼腦的小青年,手裏拿着一疊平整的內褲,滑行到外國遊客前面,一邊後退一邊用英語說:“十元、僅僅十元。”

靠邊的一個外國遊客,正在跟其他老外講話。他沒看清小青年手上是什麼東西,從錢包掏出五十塊錢人民幣。他是要打發掉小青年,避免影響到他講話。

小青年敏捷地取過外國遊客的錢,數給他五條內褲。

外國遊客定睛一看,小青年遞給他的是五條內褲,擺手拒絕,不耐其煩地驚愕道:“不,不需要,走開!”

小青年將五十塊錢揣進口袋,捧着內褲溜到一邊了。

“城管來了...”不知道誰喊了一聲,一羣人各自逃散,很快消失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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