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丟了你(38)

蘇廚師回去了,他妻子在郊區鎮上租間門面賣早餐,他每天乘地鐵回去。

十一點多的時候,包間聚餐的客人終於散場。直到他們的歡聲笑語消失在巷子的盡頭,夜安靜了下來。

母親煮的面,玉輝吃了一點點。一來肚子不大餓,二來肚子不舒服。總覺得魚肉有問題,胃部不適,老是想吐,又吐不出來。

“我懷疑中午吃的魚肉有問題!”玉輝作出定論。

二姨反駁道:“海里的魚,內地人吃不習慣,睡一覺就好了。”

事情忙完,東西收拾妥當,時鐘上跑得最慢的指針已經轉到鐘盤的右上角。飯店裏是沒有牀的,幾張桌子拼在一起,則成了牀。拉上飯店的捲簾門,白天的飯館變成了夜間的臥室。屋子兩邊靠牆各四張長方形飯桌,飯桌攏到一起,就是兩張不大不小的牀。牀上面鋪着席子,席子上放着墊褥,人躺在上面,倒也有幾分舒適。

父親老早就困了,他側身對着牆,很開就打起了呼嚕。玉輝挨着父親,平躺着睡下。牀的寬度不夠,容不下兩個人同時平躺。

母親剛躺下,又要起身去刷牙,她有牙齦痛的老毛病。她手捂着左腮,穿着拖鞋進後院去了。

二姨兩腿翹到牆上,咯咯笑着說:“玉輝,你知道我姐爲啥牙齒不好唄?”

沉寂良久,玉輝回答:“熬夜熬得唄!”

“不是的!我不也整天熬夜?我給你說,你太姥姥活着的時候,疼我姐,不疼我。有糖偷偷塞給我姐吃,不給我。”二姨放下腿,目不轉睛地望着燈泡,思緒回到了她的童年,“小時候,我乾的活最多了。有一回,我們去割草喂牛,我割了滿滿一筐,我姐割的不到半筐,回家的路上,我姐說‘你的重,換着提。’我以爲她關心我,結果我姐把我的筐提回家,說是她割的,我提着她的筐,受到你姥爺一頓責罵。我有口難言啊!還有一回,玉米地除草,我們把一塊地分兩半,我的那一半乾完了,她的那一半連二分之一都沒幹完。”

“還好意思說你小時候,成天跟人打架。咱村同齡的男生,哪個沒被你打過?”母親刷完牙回來,熄滅了燈,摸索着躺到牀上,“睡覺吧!半夜了!”

黑暗中意識有些模糊,睡意襲來。玉輝的肚子難受,他雖然知道很難睡着,但仍希望第二天能有好精神,努力讓自己進入夢鄉。

“玉輝,你跟麗娜還有聯繫嗎?”母親睡熟會打呼嚕,她遲遲未能入睡,原來是在想這件事情。

“姐,我都已經和他講了。”二姨安慰地說,“人一輩子,該和誰做親戚,都是命中註定的緣分。依我看,麗娜這門親事就算了吧!像讀書一樣,翻過這一頁。畢竟時代不同了。對了,姐,咱表哥的那個妮咋樣?咱表嫂當嫁妝藏在肚子裏帶過來的那個。”

“你是說燕子?咱表嫂當閨女時不正混,誰能保證她的不良基因不遺傳她閨女呢?”母親分析得有道理,從遺傳角度上來講,子女的性格不但受父母的基因影響,而且還受後天的教育影響。

“咦,你聽你說啥哩?咱表嫂只不過結婚前談了一場戀愛,沒你講的那麼嚴重。她和咱表哥結婚這二十多年,沒見給咱表哥戴過綠帽子。提燕子這門親事,我看一說就成,讓我來當媒人。”

“都別再說了,我現在不想結婚。”玉輝特別想回避關於相親的話題,可是屋子就這麼大,連翻身都不自在。

“現在不結婚,等到老百是不是?咱村像你這麼大的,小孩都會跑了。”母親有點生氣,卻無可奈何,“我猜麗娜不願意,是嫌棄你沒手藝。你三舅在浦東搞建築,你明天去看看,泥瓦工也是個技術活,你學個試試,總比進廠強。”

工地?搬磚?身體彷彿墜落無底的深淵,開始一點點下沉。

清晨的第一縷光線穿過縫隙擠進屋裏,驅散了夜的漆黑。

玉輝醒來,感覺渾身無力,精氣被吸血鬼掏空一般。怎麼回事?難道是夜裏沒睡好?不,應該是昨天的魚肉有問題。腹部一陣一陣的刺痛,他用拇指掐住中指的關節,抓緊去上廁所。

黃綠色的大便像水一樣傾瀉下來,糞質不多,含有未消化食物及少量黏液。玉輝蹲了許久,起身後頭腦有眩暈感。胃裏犯惡心,半消化的食物又從口中倒了出來。

巷子裏有電瓶車駛過的聲音,早起的人們即將進行新一天的忙碌。飯店的院子很小,沒有樹,沒有樹的地方,鳥兒不會來光顧,儘管矮牆上擺放一棵盆栽的迎客鬆。倘若此刻在老家,天一亮,窗外樹梢上的麻雀就會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腹部又起了反應,玉輝慌忙上廁所。

“今天可能是個發黴的日子,大清早就腹瀉。”玉輝無精打采,吃力地挪着步子,進了屋子。他覺得胸悶,想嘔吐,又跑到門外。

父親已經起身準備去上班。他用手打理一下蓬鬆的頭髮,揉了揉朦朧的睡眼。

“怪不得你起來這麼早,吃什麼東西吃壞肚子了吧。讓你媽給你倒杯熱水。”父親推下母親的胳膊,“玉輝媽,老家帶來的藥放哪裏了?”

母親張大嘴巴,呼了一口長氣。她用手摁下肚子,眉頭一皺,“我也肚子不舒服。那魚肉放時間久,確實變質不能吃。”

“你聽聽,清知道變質了還吃?看看有沒有藿香正氣水,沒有的話去藥店裏買。”父親搖搖頭。

“那還不是因爲玉輝姨!”母親起身,對父親說,“六點半了,你快去上班。等我上個廁所回頭找找,藥好像在哪個箱子裏面。”

父親嘟嘟囔囔地走了!

二姨還在熟睡,她昨天做的魚肉,自己沒吃,沒吃就不會腹瀉,所以她睡的比較踏實。

母親上完廁所回來,玉輝接着去廁所。再次從廁所回到屋子,二姨也起牀了。

母親在廚房燒開水,二姨在整理牀鋪。二姨把被子疊好,席子卷好,塞到存放貨物的架子上。

玉輝嘗試幫忙把餐桌拉開移回原處,可是手腳不聽使喚,人已極度虛脫。

二姨翻白眼,憋嘴笑着說:“男子漢大丈夫,一點力氣都沒有。新娘下花轎要讓你抱,我看到時候你怎麼辦?”她手腳利落,很快把餐桌椅擺放整齊。然後她拉開飯店的捲簾門,明媚的陽光照射進來,微風把溼熱的空氣吹散進來,夜間休息的屋子變回了敞亮的飯店。

玉輝在店門口有陽光的凳子上坐下。母親端着開水瓶從廚房過來,給玉輝倒了一杯開水,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喝點開水,我去找藥。”她轉過身問收銀臺後面的二姨,“老家帶來的藥放哪裏了?”

“我這不是正在找呀!你瞧你娘倆,多矯情。吃個海鮮都能吃成腹瀉。”

喝下一支藿香正氣水,過了一段時間,症狀有所緩解。腸道中的黃綠色水狀物,要麼是排泄完了,要麼是藥物發揮了作用。胃裏依舊特別難受,不想吃東西。

母親和二姨在廚房爭吵。

“你又偷吃老闆娘的雞蛋,被她發現又是一頓謾罵。她這幾天一來飯店,第一時間便是檢查冰箱。”

“小狐狸精再罵我,我抽她大巴掌子!你跟玉輝腹瀉,我這不是煮幾個荷包蛋,給你娘倆暖暖腸胃。”

“老闆娘規定我們的早餐是青菜煮麪條,你哪天不放雞蛋?你偷吃她的雞蛋,總之就是你的不對。”

二姨從廚房氣沖沖地走了出來,端給玉輝一碗青菜面,上面漂着兩個荷包蛋。“吃吧!你媽是被奴隸慣了,我纔不怕那個小狐狸精呢。”

玉輝不餓,吃了幾口面。

母親問:“你要不去找個旅館休息?哪都別去了!”

“我還好,說不定走走路就餓了!等會我去我三舅那。”玉輝回答。

“那也是,工地上有臨時宿舍,去了若還是不舒服,就躺在你舅宿舍睡覺。”母親掏出五百塊錢,遞給玉輝,“錢拿着,明天仍拉肚子的話,去醫院看看。”

“媽,我還有錢。”

“你有沒有錢,我不知道?廠裏上班押一個月的工資,你到現在還沒發工資吧!”

母親終究是母親,玉輝確實沒錢了!上回找徵旗借的錢花到現在,錢包裏僅剩幾十塊錢。

二姨把玉輝送出巷子,告訴他沿着眼前的馬路往前走,地鐵口在大商場裏面,那裏路邊會有地鐵標識。換乘二號線,金科路出站走不多遠,就是三舅幹活的工地。

玉輝記下了三舅的電話號碼,打算出了金科路地鐵站再與他聯繫。他沿着人行道走,腳步越走越慢,無比的沉重。他用手試了下額頭,有點燙,估計是輕微發熱。他走着走着,肚子又鬧騰了。目前最重要的不是前往地鐵站,而是尋找公用廁所。

身後一個扎着兩個小辮子、揹着小書包的小女孩走了過來。

玉輝攔住小女孩,表情痛苦地問道:“小朋友,能不能告訴我一下,附近哪裏有廁所?”

小女孩先是一愣,後退了幾步,疑惑地望着玉輝,她保持警惕,用稚嫩的孩子語氣說:“叔叔,你臉色蒼白,神志不清,是不是毒癮犯了?老師說吸毒不但有害健康,而且危害家庭。”

“叔叔不吸毒,叔叔拉肚子、腹瀉……”玉輝話沒說完,腸道黃綠色的水狀物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他捂着肚子,漲紅了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顯出一副窘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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