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顏悅色最難——《回到春秋讀論語》第24章

對父母和顏悅色是盡孝的基礎,卻最難做到,從臉色能看出子女的孝心與愛心

子夏向孔子請教孝道。孔子說:“和顏悅色最難。有事情,由小輩代勞;有酒有食,先讓長輩吃。這樣就算是孝了嗎?”

子夏問孝。子曰:“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爲孝乎?”——《論語》爲政篇之八

子游問過孝,子夏緊接着也要來問孝。這兩人也真是針尖對麥芒,有事沒事就對着幹,誰也不是省油的燈。——這是第四個向孔子問孝的人了。

子夏的爲人,在《學而篇》裏已領教過,爲了他那個曖昧不明的“賢賢易色”,讓人們爭論了兩千多年。這裏子夏問孝,孔老夫子回答他一個“色難”。妙極了,以色對色,看來這個“色”字,讓子夏困擾了一輩子。

孔子說“色難”,“色”指臉色,“色難”就是難在臉色上。這裏有個笑話,說是乾隆讀《論語》時讀到色難,以爲是對對子。想了半天想不出來,說太難了。正好紀曉嵐在旁,就說這個容易。乾隆不服,便叫他對,紀曉嵐說已經對出來了。原來“色”與“容”都是臉色的意思,“難”與“易”都是改變的意思。紀曉嵐說“容易”兩字,語義雙關,對仗工整。

那麼孔子爲什麼說“色難”?這要從孝心與臉色的關係來理解。臉色體現出態度,態度反映出情感,情感是孝心的表露,這是一個由內向外、內外協調的過程。子女給父母好臉色是最基本的孝道,也是最難做到的。因爲孝要發自內心,是一種心理情感的滋養和積累,真正的孝順,必須出於對父母的真愛與真情,這樣孝心纔會自然表露爲和悅的神情與臉色。

做父母的,對子女的很多不對都能容忍,不會往心裏去,唯獨最難接受的,就是子女給臉色看。有些子女卻不能理解父母的這份心情,不耐煩了,就搶白一通,話說完自己心裏痛快了,可父母心裏卻堵住了,心頭的病就來了。

那麼子女爲什麼難以給父母好臉色?由兩方面的原因造成:一方面是年輕人的成長壯大,成熟了,獨立了,俗話所說“翅膀毛硬了”,變得以自我爲中心了;另一方面是老年人的衰老退化,變得多愁善感,行動遲緩,說話絮絮叨叨,做事丟三拉四了。這兩個因素如果再遇上外因刺激,比如子女遇到什麼不順心、不如意的事,老人遭上病患,久臥在牀,這樣子女的臉色就會越來越難看。

臉色作爲情感的晴雨表,保持一顆孝心,確實遠比爲父母做事與請父母吃飯要困難多了,非得真正的孝子才能做到。正如《禮記•祭義篇》中所說:“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父母面前要有好臉色,關鍵是要有一顆感恩的心,常思養育之恩,常懷恭敬之情。有了這樣的心意,與父母說話的態度語氣,自會和顏悅色,不會戧着說話;照顧侍候父母,自會恭謹周到,設身處地爲父母考慮。

做子女的不妨調整心態,從小處做起,有空與父母扯扯小時候的故事,聽老人嘮嘮他們的過去,用心體會父母的感受,遇到父母的教誨或責備呢,那就認真聆聽,虛心悅納。

關於“色難”,還有另一種解讀,認爲是指父母的臉色。什麼意思呢,就是子女要孝順父母,必須學會觀顏察色,從父母的臉色上去體會父母心態的細微變化,並及時作出應對之舉,爲父母排憂解難,這樣做了纔是孝。這樣解釋當然也有道理,但仔細推敲後面孔子所作的舉例說明,就能明白“色難”指子女的臉色比較符合孔子的思路。

在說了“色難”兩字之後,孔子接着以師生關係來作舉例說明:“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老師遇到事情,由弟子代勞;有酒有食時,弟子請老師先吃先喝。“饌”指飲食吃喝。這是弟子事師之道,但如果把這一套用在子女與父母的關係上,僅僅如此,那難道是孝道嗎?“曾是以爲孝乎?”“曾”在此用作副詞,竟然、難道。孔子顯然是否定的。因爲師生之道重在尊敬,學生在老師面前要肅然起敬,畢恭畢敬,如果學生成天對着老師嘻皮笑臉,那肯定是不正經。而子女和父母之間則應着重於親情的表露,對父母必須要和顏悅色,不能板着一副冷麪孔。“顏色”不同,正是師道與孝道的不同之處。對父母的親情,應該超出學生對老師的敬重之情。所以,如果照着師道來行孝道,就不足以爲孝了。

孔子對子夏的教誨,巧妙地借“弟子”來指代子女,借“先生”來指代父母,既傳授了師道,又闡明瞭孝道的本質,可謂是舉一反三,充分體現了孔子的教育理念。至於爲什麼孔子要跟子夏講“孝”難在“色”上,這又要聯繫到孔子因材施教的一貫原則了,據說子夏爲人爽直,無所畏懼,但對父母缺少溫潤之色,所以孔子以“色難”來提醒他。不過這也僅是後人的猜測,並無確證,對此不必深究。

共計四章,孔子都是回答同一個問題——孝,因爲對象不同,所以孔子的回答也就因人而異。古人對孝道的重視,可以說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這是現代中國人所無法理解的。

古代宗法制度的本質是家族制度的政治化,這種“家國同構”的格局是由氏族社會血緣關係演化而來的,儒家之所以強調“孝悌”是“爲仁之本”,因爲親親之情是人最真摯的情感,也是形成仁德觀念的根本來源。爲政以德,必須要基於孝道上去生髮。孝是爲政的基礎,也是走向仕途的開始,古代所謂舉孝廉之說,就是與此密切相關的。古人要當官,組織人事部門對考察對象首先要了解的,就是孝與不孝,如果不孝,就一票否決。理由是一個不孝之子談不上有“仁”,而一旦不仁不孝者當政,就會危害社會,危害百姓。

孔子不厭其煩地對問孝作答,可見“孝”是孔子幹部教育思想的一個重要內容。正因爲如此,所以把四個人的問孝,都集中放在《爲政》篇裏了。


拓展閱讀:

【先賢精義】

何屺瞻:曰弟子,曰先生,則以幼事長之常道也;罔極之恩,可以是爲報乎?

鄭浩:夫子言此,乃弟子事先生之禮不足以爲孝也。

江熙:或曰,勞役居前,酒食處後,是人子之常事,未足稱孝也。

《四書反身錄》:服勞奉養,古人尚不以爲孝,若並服勞奉養而有遺憾,罪通於天矣。

劉沅:此章言敬而不愛,亦不得爲孝也。服勞奉養,凡弟子事尊長皆然;事父母則深愛,和氣自心。

顏延之:夫氣色和,則情志通;善養親之志者,必先和其色,故曰難也。

《禮記》: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

朱子:蓋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故事親之際,惟色爲難耳,服勞奉養未足爲孝也。

張栻:色難,《記》所謂“愉色婉容”者是已。蓋非愛敬之至,和順充積,則形於外者不能常然也。

孔廣森:“有事弟子服其勞”,勤也;“有酒食先生饌”,恭也。

蕅益大師:根於心而生於色,孝在心而不獨在事也。

錢穆:人之面色,即其內心之真情流露,色難仍是心難。

錢穆:以上四章皆問孝,而孔子所對各不同。或疑乃孔子因人施教,針對問者之短處與缺點。於是疑子游或能養而稍失於敬,子夏或對父母少溫潤之色,凡此皆屬臆測。《論語》文辭簡約,或當時間語有不同,孔子針對問語而各別爲說,記者詳孔子之言,而略各人所問,遂若問同而對異。學者且當就文尋繹,知孔子言孝道有此諸說,斯可矣,不宜離此多求。

李炳南:以飲食養父母,不算是難事。唯以和顏悅色侍奉父母,纔是難得。一個孝子,與父母相處時,心中自然和順欣悅,形之於外,便是和顏悅色。此色是孝心的表現,能養父母之心,所以是難。《禮記·檀弓》篇記載,事親與事師,皆須奉養與服勤,但喪禮有分別。師去世時,弟子心喪三年,不須穿喪服。平時事師雖然與事親要同等的奉養服勤,但事師着重於尊敬,事父母則着重於親子之情,須有和顏悅色,所以只拿事師之道來事父母,不足以爲孝。

雲門隱者按:上章、本章言不敬、不愛俱非孝也。

【學習參考書目】

《禮記》 《論語集註》 《論語新解》 《論語講要》 《論語注參》 《論語義疏》 《癸巳論語解》 《論語點睛》 《論語會箋》 《論語集註述要》 《四書反身錄》 《經學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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