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瑚琏之器——《回到春秋读论语》第96章

把弟子比作宗庙里祭祀用的祭器,孔老师到底有何深意呢?

子贡问道:“我是啥样子的人呢?”孔子说:“你呀,是个器具。”子贡又问:“什么器具呢?”孔子说:“是宗庙里祭祀用的瑚琏。”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论语》公冶长篇之四

把弟子比作瑚琏,也只有孔老夫子想得出来。子贡我们已经非常熟悉了,他是《论语》中出镜率仅次于子路的一位弟子,在同学中称得上是大哥大级别的学长,对孔老师更是忠心耿耿。

也许是听到老师对那些平平淡淡,不显山不露水的学弟们评价都很高,子贡感觉自己有了底气,本想凑上去卖个乖,让老师也给自己点个赞。结果却说你是个器具,还是供在宗庙里祭祀用的那种死样怪气的瑚琏,弄得子贡哭笑不得,估计他心里一定很郁闷吧。不过且慢,据说这是老师在褒他呢。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贡问孔老师,端木赐同学是啥样子的人呢?“何如”即如何,怎么样。“赐”,是指子贡自己,他复姓端木,名赐,字子贡。老师称呼学生,可以说你怎么怎么,也可以自称我怎么怎么。但学生在老师面前,却不能这样说,如果说“你”或“我”,就是无礼了,只能称自己的名,所以自称“赐”。

子曰:“女,器也。”孔子说,你呀,是个器具。“女”即汝,你。“器”,器具。把它用来形容人,叫作器用之人,就是有点用途的人。

然而有用的器具多了去了,吃喝拉撒的都有,器具的用处也有大有小。自己这个器,究竟是个啥东西,不知老师意下到底如何,子贡心里没底。所以再问,“何器也?”什么器具呢?“也”,表示疑问的语气助词。孔子说:“瑚琏也。”孔子说你是个瑚琏。

“瑚琏”又是啥东东?原来,瑚琏是古代宗庙里用的一种重要祭器,里面放点小米、黄米之类的祭品。这种祭器是用青铜铸成,器身上装饰玉石,样子极为尊贵华美,逢有重大祭祀活动,就把它供在那儿。

另外还有一种说法,说瑚琏是用竹子编的一种精美箩筐,上面再装饰玉器。不过现在能看到的出土瑚琏,都是青铜器,竹子编的没见到。除了放在宗庙里祭祀用,平时王侯贵族们也常常把瑚琏置于大堂之上做摆设,或者作为陪葬用品,陪伴先人一起埋葬在黄泉之下。

其实这器具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已出现,只不过是陶质的罢了。它原先的用途是盛饭的器具,方形的叫瑚,圆形的则叫琏,还有一种说法,在夏朝叫瑚,商朝叫琏,到了周朝时已经不叫瑚琏,而是叫做簠簋(fǔ guǐ)。自商代起,瑚琏逐步演变成为重要的礼器。

孔子以瑚琏比子贡,意为子贡对于国家社稷来讲,是可以重用的大器,重大场合用得上。这在孔子对弟子的评价中是唯一的,可见对子贡的评价之高。但这也不知究竟是赞美他呢,还是在拿弟子开玩笑。因为孔子还有另一句名言,叫做“君子不器”,君子不是器具。瑚琏虽然又贵重又华美,但毕竟只是个器,并且还是个摆设。

更令人不解的是,孔子不用周代的名称“簠簋”来说子贡,而是用了“瑚琏”这个前朝的历史名称,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深意?有人说,大概是指子贡能够深得古人之道,身穿华丽的服饰,样子挺高贵,才能也不错,能说会道,搞外交、做生意都是一把好手,但有些华而不实,甚至有点不合时宜,不能被当时所用吧?

或者,也许是认为子贡的德行还没有修炼到家,只是个专业人才,尚未达到博学而多能,离君子的标准还有一段距离吧?

总之,子贡这个瑚琏之器,是个大器之材,但不是君子。孔子对子贡这样的评价,是很有教育艺术的,既给了弟子充分的肯定,又有点为他婉惜,同时还为他指明了努力的方向。

本章这个成语,现在没人会用了:

瑚琏之器


拓展阅读:

【先贤精义】

徐英:子贡之问,欲因师言以知己之所至耳。

《论语注疏》:此章明弟子子贡之德也。子贡曰赐也何如,夫子答之,言女器用之人也。子贡虽得夫子言己为器用之人,但器有善恶,犹未知己器云何,故复问之也。夫子又为指其定分,言女是贵器也。

《论语正义》:夫子言“赐也达,可使从政”,故以宗庙贵器比之。言女器若瑚琏者,则可荐鬼神、羞王公矣。

朱子:器者,有用之成材。子贡见孔子以君子许子贱,故以己为问,而孔子告之以此。然则子贡虽未至于不器,其亦器之贵者欤?

李炳南:器喻有用之才,为政篇“子曰君子不器”,是喻全才。此许子贡以瑚琏,虽未至于不器,然为高才大用可知。人在世间,有所取,必须有所予,若其才能不及子贡者,但成任何一器,尽其在我,用之于世,求其俯仰无愧可耳。

张栻:子贡之问,盖欲因师言以省己之所未至也。而夫子告之抑扬高下,所以长善而救其失者,备矣。谓之器,则固适于用,然未若不器之周也;谓之瑚琏,则以其美质可以荐之宗庙也。然瑚琏虽贵,终未免于可器耳。赐也味圣人之言,意即其所至而勉其所未至,则亦何有穷极哉!

郑汝谐:颜闵以下,惟子贡晚年为有所得,识夫子性与天道于文章之中,知夫子之得邦家立之斯立,此非尝试之言,有所觉也。一旦自以何如为问,必其心境昭明,以其所以日改月化者就圣人求质之尔。许之以器,器者成材之称也,器有大小,有贵贱,瑚琏乃清庙可贵之器也。

《松阳讲义》:大地天下人才,最怕是无用。不但庸陋而无用,有一种极聪明极有学问的人,却一些用也没有。如世间许多记诵词章虚无寂灭之辈,他天资尽好,费尽一生心力,只做成一个无用之人。故这一个器字,亦是最难得的人。到了器的地位,便是天地间一个有用之人了。

《论语集说》:赐达于材,而子贱成于德也,然夏商珍物,较之近代浇漓之质远矣。赐盖闻圣人之道,而未得于心,不免以才华擅长,仅囿于用者乎?

江熙:瑚琏置宗庙则为贵器,然不周于民用也。汝言语之士,束修廊庙,则为豪秀,然未必能干烦务也。器之偏用,此其贵者,犹不足多,况其贱者乎?是以玉之碌碌、石之落落,君子皆不欲也。

程石泉:孔子曾言“君子不器”,盖君子修己立德,为民表率,而不亟亟乎用世,所谓“正其谊而不谋其利”者也。今孔子赞子贡为瑚琏之器,实所以美其才质。……观子贡于孔子殁后称赞孔子人格之伟大,譬孔子为日月,且“筑室于孔子墓场,独居三年”,师生相知之深,可知之矣。

江谦:器者,能有所偏,量有所限;无偏无限,斯仁矣。

《九经古义》:(瑚琏)二字从玉旁,俗所作也,当为胡连。

《论语古训》:《说文》:“梿,胡梿也。从木,连声。”是梿为正字,连为省文,辇为假音耳。

栾肇:(瑚琏)夏商各一名,而其形未测。及周则两名,其形各异,外方内圆曰簠,内方外圆曰簋,俱容一斗二升。以簠盛黍稷,以簋盛稻粱。

《四书典故核》:瑚受一升,如簋而平下。琏受一升,漆赤中,盖亦龟形,饰口以白金,制度如簠而锐下。(引自《三礼图》)

《潜夫论》:胡簋之器,其始也,乃山野之木。

【学习参考书目】

《论语集解》 《论语义疏》 《论语注疏》 《论语集注》 《论语会笺》 《论语正义》 《癸巳论语解》 《论语意原》 《论语集释》 《论语集说》 《论语古训》 《论语点睛补注》 《论语读训》 《论语新解》 《松阳讲义》 《九经古义》 《四书典故核》 《三礼图》 《潜夫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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