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費紙張者05 無法說清的命運

文/書山花開

這是貓說的故事。貓見證了女主人的一段人生。

那年,貓離開了女主人阿伊的家。阿伊因殺人嫌疑而逮捕,永久地離開了家。

阿伊本有個幸福的家,丈夫阿仁是個教師,工資不高,但工作穩定,婆婆爲人也和氣。當兒子把沒有穩定的工作而且本地戶口的阿伊帶到家,向母親說明自己的對象時,阿仁的母親沒有像一般的勢利者那樣將不屑與不滿形於言辭,而是嘆口氣說,你們覺得合適就好。儘管語氣中帶着的一絲悵然,任誰都能感受得到。

結婚後,阿伊很享受那份安寧的生活。不需要像原先那樣,天明即起,趕公交,上地鐵,折騰兩個小時,纔到超市去做售貨員。一站就是一天,東西沒賣出多少,腿早已經超出極限,似乎將就此殘廢一般。阿伊記憶力不強,讀書向來不佳,初中沒畢業就和人逃離窮山惡水,背井離鄉遠遠地到城市討生活。受此限制,對店裏商品的價格也常難記住,倘若有顧客問這杯子多少錢,而杯子沒有標記價格,她就需要去尋尋覓覓,找到類似的杯子裏的價格纔可以給顧客提供明確的答案。顧客就不滿地說:要這麼費時,我不認得那數字?

這些數字就像噩夢一般讓她每夜輾轉反側,讓她倍感自卑,彷彿自己還處在學校裏,還在爲考試而擔驚受怕。

幸好這一切都結束了,爲此她很感謝阿仁。有時候她傻傻想,阿仁就是給灰姑娘帶來幸福生活的王子。

阿仁的樣子並不好看,皮膚粗糙,臉色也像病殃殃的。但看上去很樸實,就像她在農村裏遇到的那些農民一樣,忠厚老實。第一眼看到他,他覺得這人不錯。老實說,她也很難找到樣子好看家庭殷實的高富帥,即便有這樣的男子喜歡她,她也會擔心:和那樣的男人在一起,她會缺少安全感,因爲她沒有這樣永久的魅惑力,能長久地籠絡得住心像泥鰍那樣的男人。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半年。這每日吃喝,無事閒逛的日子,讓阿伊由原來的感覺幸福逐漸覺得有些無聊。漸漸地她發覺,阿仁這人比較無趣。每下班回家,飯後就鼓搗那些數學題目,而數字是阿伊最不喜歡的。阿仁也不喜歡看電視,也不喜歡看電影,也很少有朋友交往,最喜歡的就是做題。

他是做題的機器人,阿伊經過半年的觀察終於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對此,她向阿仁求證,他笑笑並不否定。他說,數字的世界是奇妙的世界,有着無窮的神祕和趣味。

貓是在她無聊的時候,來到她身邊的。貓當時的處境是生活在流浪中。貓的話假如她聽得懂,貓會告訴她:一直陪伴的女主人年老病死,它失去依靠就成了流浪貓。

在小區花壇的角落看到了這隻貓,帶着同情的眼光注視了一會兒。那貓很賊,就伶俐地跟在她身後,快到家門時快步到腳邊,以獻媚的姿態粘着她,用尾巴示好。它就這樣貓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爾後心安理得地賴在她家不走了。

貓很有靈性。對着它,說說心裏話,貓的表情會有所體現,或是安慰,或是贊同,或是否定,總之,對她的發言有相應的迴應,和人不同的是,它無法說話,或者它說的話她聽不懂。

有貓之後,她的生活有所改善,不那麼無聊了。同時,她也會不時出去,和鄰居或以前的同事吃吃飯,唱唱歌,玩麻將,逛逛商場,買些衣服和包包什麼的。自然,相應地,開銷增大了。對於丈夫那幾塊死工資,也生出不滿來。她也瞭解到,有些老師或辦培訓班或做家教,收入遠遠超過工資的,而阿仁始終只有這幾塊錢,不節流更不開源。

她開始對老實兩個字頭疼起來。曾經以爲的美德,逐漸令人憎惡。聽到別人稱讚阿仁老實時,她譏笑道:他哪裏是什麼真老實,是因爲無能才用老實掩蓋罷了。老實是無用的別名,等她說出這格言式的話時,她充滿了對阿仁的藐視,彷彿正在斥罵着他,而他聽後低下羞愧的頭,感到無地自容。

當她用旁敲側擊發展到正面直視,和阿仁短兵相接時,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做家教是不合規章的,我沒有做過,怕出事情,最後變得不可收拾。

你只是像鴕鳥一樣,不敢直面現實而已,說什麼都是老實無用的託辭。如果真能其他老師一樣,有什麼做不來的呢。阿伊咄咄逼人,使阿仁無言以對。這時阿伊想,讀不讀書其實沒有關係,現在的阿仁算是讀書不少,可到底不明事理,不通世故,遠遠不及初中沒有畢業的她。

悶了幾天頭的阿仁,終於點頭同意了。阿伊開始忙碌起來,爲他張羅生意。阿伊清楚地知道,阿仁在這個世界窩囊得像個廢物,但對於數學,他全心投入,因此很有專長,可以說是苦心孤詣,非比尋常。因此,對需要補習的學生而言,他是奇貨可居的。因此,張羅生意,並不困難。不到半年,她對此遊刃有餘,頗有演藝人員經紀人的優越感。

從結婚後的無所事事,到而今的張羅事務並財權獨握 ,阿伊逐漸找到自身的價值和意義。

可是老天總難都如人意。一次交通意外,改變了這一切,她所有的經營,瞬時土崩瓦解。

那個愣頭愣腦的傻兮兮的阿仁,在紅綠燈前等待的時候,看到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忽然向一輛疾馳而來的車奔去,阿仁想都不想,衝了上去,救下了孩子,卻把自己變成了植物人。

剛開始的時候,她作爲模範教師的家屬,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宣傳、採訪,報紙和電臺都可以看見阿伊的身影,而當一切歸於平淡,煙消雲散一般,榮譽和名聲像一個巨大的肥皂泡,飄飛破滅,再無蹤跡,她就回到屬於自己實實在在的困境之中--她將帶着道德的十字架,沉重地走向看不見希望的未來之路。

噩夢,就從出院休養開始。她每天面對着這樣一個半死人活着,用榮光消耗自己的青春。給阿仁擦身,爲他翻身,給他餵食,僱人將他背到樓下曬太陽,這幾乎犧牲了她的全部。

前兩年,有婆婆幫忙,儘管艱難,還算過得去。後來也婆婆也病了,躺在牀上,要她照顧。再後來,婆婆走了。

就剩下一個能動的她,一個半死的人,還有一隻靜臥修養一般的貓。

有一天深夜,她對貓:我這樣活着,還不如以前,還不如沒有遇見他。要是沒有他,我至少可以重新選擇人生。

貓這一回,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靜靜看着她。或許它在思想:這是沉重的感慨,還是行動前的思慮呢?

當有一個人走進家,走入她的生活時,貓更有理由相信:作爲智者,不可隨意發表意見。

阿南是按鐘點被僱傭的,他的工作是揹着阿仁下樓曬太陽,半小時後再揹着他上樓回屋。當阿南和阿伊發生關係後,阿南評價自己的工作說:我是遛狗,區別在於繩子不管用,得揹着。阿伊對他的說法,不置可否。

阿南二十多歲,比阿伊年輕許多,而且比阿仁要帥許多。他比阿仁活絡,說話做事都都比阿仁機智。只是像她一樣,初中畢業就到外面混,做過許多的工作,如賣保險、做保安、當售貨員,還做過清潔工和男保姆,似乎樣樣精通,就有一點不擅長,牌技,牌技不高,每次都輸,但樂此不疲,從不懈怠。

當阿南看到阿仁這樣的活死人時,他茅塞頓開,覺得自己的人生就要改變:因爲現成的大生意就在他面前。所以,不知道是寂寞難耐的阿伊主動去靠近阿南,還是別有心思的阿南刻意要接近阿伊,總之,貓可以作證:不到十天,他們就發生了關係。

貓那天看得很真切,貓想:好在是客房裏發生的,好在阿仁未必聽得見。

阿伊知道阿南不可靠,但沒有阿南,她的生活再也難以爲繼。可是長遠看,阿南也是個負擔,好賭的人沒有明天。

阿南是個負擔,阿仁也是個負擔。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能安心讓自己做漁翁,做黃雀呢?

那天完事後,阿南問:我想和你長久地在一起,行嗎?

阿伊說:我們不是已經在一起了嘛!

我的意思是這個房子裏再也沒有其他的人,我也不用再遛狗。阿南壓低聲音道。

那你想怎麼辦?阿伊不動聲色地問。

讓他自然地走。阿南拿起枕頭做了一個手勢。

他是我男人,我不能這麼做,況且他還是救人的英雄,是道德的楷模,有很多雙眼睛盯着呢。

那你外出一個星期,就說去探望親戚,我想辦法,讓他自然地走,那總可以了吧。阿南窮追不捨。

阿伊不說話。她看見不遠處貓蹲着,像智者的靜坐那樣端着姿勢。

貓對他說:後來的結局,你可以猜想。阿南用枕頭捂死了阿仁,阿伊則舉報了阿南。阿南很鬼:那天的對話,他錄音了。

阿伊被警察帶走的那天,貓看到阿伊沒有表情的眼睛留下了淚水,貓想,她可能捨不得離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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