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讀碎語||漫讀摘記(031)評杜甫《今夕行》

文/書山花開

(杜甫在人看來總是一本正經的,“白頭搔更短”那般憂國憂民,但讀了《今夕行》或許對此形象會有所改觀。杜甫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樣的賭徒,卻也並非決不與“賭”無緣的。在那一次賭博中,老杜輸了,這是現實,寫到詩裏,則需要“提升”,那就是藉此有所表達:“詩於抑鬱失意中,寄寓磊落自慰、英雄自負之情”,如《杜甫大辭典》所說;“於抑鬱無聊中寓磊落自喜之意”,如張忠綱《杜甫詩選》所說;“詩中顯示不甘寂寞的豪放之意”,如張志烈主編《杜詩全集今注本》所說。值得玩味的是,其中的細微差別,“自負”“自喜”“不甘寂寞”,詩人的形象也因此差以千里。至於對“邂逅豈即非良圖”這句的理解,更加紛紜了。)

詩本爲在咸陽客舍博塞之作,而題卻曰“今夕行”者何意?“今夕,以明事之出於偶然,蓋極其雅而極正者矣。”出於偶然者,是指旅行中的此時此地,借之以遣興而已,於他時則無暇爲此戲耳。言其雅正者,如末引劉毅輸錢所示,英雄得失,並不繫於此戲。因此,詩於抑鬱失意中,寄寓磊落自慰、英雄自負之情。(p7《杜甫大辭典》)

今夜是怎樣的夜晚啊,今夜是除夕;點亮高大的蠟燭,不可將此夜孤負。我在咸陽客館裏什麼事都沒得做,與朋友一起賭博聊取歡樂。意氣昂揚地大聲喊“五白”,露着胳膊光着腳,拿出全身的勁頭可就是中不了“勝採”。英雄有時也是如此,偶然下一筆大賭注怎能就說不是好主意!請您別笑,當劉毅只想當個普通百姓,成爲英雄之前家中窮得存不了兩石米,卻敢用百萬銅錢下賭注。(p25,韓成武/張志民《杜甫詩全譯》)

天寶五載除夕寫的《今夕行》,由於詩人剛從齊趙來到長安,詩中仍然洋溢着壯遊時的那股粗獷、豪邁的強烈浪漫氣息。從《今夕行》所描述的情況看,杜甫他們那晚玩的是古之樗蒲。文人雅士多有好古之癖,也許真的是在玩樗蒲,也許只是爲了古雅硬把長行、大點之類的說成是樗蒲,這都無關緊要。總之,那年除夕,杜甫他們在一家可能是兼營賭場的客舍裏,大賭而特賭就是了。要是不怕褻瀆“詩聖”頭頂上的靈光,想象一下,作爲賭徒的杜甫形象和神情,那該是多麼有趣,多麼令人目瞪口呆啊!大年三十,廳堂裏明燭高燒,旅客們爲了守歲,爲了排遣鄉愁,正吆五喝六全神貫注地在聚賭,而杜甫,就其中最來勁的一個。深夜嚴寒,室內卻溫暖如春。賭徒們因勝負時而狂喜時而驚歎,就顯得更是燥熱。杜甫這會兒手氣不好,一連擲了幾次骰子都不得“貴採”,心裏一發急,不覺得五白五白地大呼大叫,袒胸露足地探起身來,正聚精會神地準備孤注一擲,轉敗爲勝。最後大概是輸定了,便搬出古人的事來自我解嘲。英雄們行事也往往如此,碰上機會,偶然下筆大賭注,這總不失爲一個好主意啊!老杜擲不成梟盧,可見最後一局他確乎是賭輸了。輸了還要口出狂言,講一番英雄事業多如賭博的大道理,可見他當年是多麼的躊躇滿志、自命不凡啊 !(陳貽焮《杜甫評傳》上冊,p101)

在長安守歲,相與博塞爲樂,而敘其事也。意以劉毅自況,英雄自露。“邂逅”“良圖”,乃旅遇消閒之謂,無深意。“布衣願”者,貧困中具此輕財願力,胸懷自然闊達也。(p224,浦起龍《讀杜心解》)

英雄有時亦如此,邂逅豈即非良圖:(1)即使英雄有時候也要像這樣(賭博取樂),何況我們是不期而遇並非沒有遠大的理想。(《杜詩全集今注本》);(2)謂失意中偶然遭遇,便成良緣,豈可便以爲不善耶?爲貧困中意想之詞。(張忠綱《杜甫詩選》);(3)英雄有時候也會如此(指賭博),遇到機會賭上一次,難道不是好事嗎?(李壽鬆/李翼雲《全杜詩新譯》)。


今夕行(杜甫)

今夕何夕歲雲徂,更長燭明不可孤。咸陽客舍一事無,相與博塞爲歡娛。馮陵大叫呼五白,袒跣不肯成梟盧。英雄有時亦如此,邂逅豈即非良圖。君莫笑,劉毅從來布衣願,家無儋石輸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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