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書山花開
（《奉寄河南韋尹丈人》是渴求推薦的詩，也是一封信，屬於應用性文字，但出之以詩，則有詩的特點。着眼於詩的文體，在我看來，那就是用典特別多，如“逢人問孔融”、“濁酒尋陶令，丹砂訪葛洪”、“謬慚知薊子，真怯笑揚雄”、“屍鄉餘土室，誰話祝雞翁”等，彷彿是一串密碼，也是謎語，含義豐富，耐人尋味。求其應用而言，要達到目標，尋找途徑和方法，則需要一方面盡情歌頌對方，一方面竭力訴說途窮。前者通過美好的詞彙的堆砌和渲染，讓對方感受到備受推崇之後虛榮心的滿足，後者則顯然在於引起對方的惻隱之心或愛才之意。）
天寶七載（748）作，時杜甫在京都近畿。題下原注：“甫故廬在偃師，承韋公頻有訪問，故有下句。”河南韋尹，指韋濟天寶七載，爲河南尹。丈人，古時對有德之長老的稱呼。開篇八句極力稱讚韋濟的家世尊榮和才德文翰，反襯出自己窮困潦倒之態。中間八句緊承篇首“問”之意，爲答語，詳細敘述了自己輾轉江湖、漂泊萬里的“牢落”、“周流”之狀。末尾四句爲頌語，進一步讚揚韋濟的才能和德義。詩作前後呼應，曲折婉轉，隱約表達出希望對方援引之意。王嗣奭評曰：“杜凡奉贈詩，前半頌所贈，末後自陳。而此獨參錯轉折，承頂呼應，脈理極細。”（《杜臆》卷一）（p7，《杜甫大辭典》）
有人轉告我說，河南尹逢人便打聽我的境況：是揹着青囊隱逸學道?還是頭戴章甫四處漫遊?韋丈您列鼎而食，分門宴飲，生活富貴；韋丈您詩壇名盛，作品淳厚，繼承《國風》。您貴榮耀，無與倫比；我卻疏放困頓，令人想起途窮慟哭的阮籍。我現在仍在跟陶潛那樣的隱士一塊飲濁酒，尋訪葛洪那樣的方術家學習煉丹。身穿短褐，漂泊江湖，滿頭白髮，如雪似蓬。乾坤之大卻無寄身之地；周遊萬里，竟然一事無成。我像薊子訓那樣蒙您見知，實在感到慚愧；我像揚雄那樣被人嘲笑，實在感到慌恐。您精於政務，處理盤根錯節的事情明斷果決，連鬼神都會畏懼。您的詩篇雅正，使世人的道德和儀表歸於淳正。屍鄉那裏留有我的窯洞，除了您，還有誰來訪問我這當代的祝雞翁。（p30，韓成武 張志民《杜甫詩全譯》）
有人轉告我，您在探問我的消息：仍然隱居學道，依然到處奔走嗎？您出生於高門世家，在詩壇上也頗有成就，身居令人仰慕的極其尊榮的地位，仍不忘這個窮途末路的疏放之人。自己有時尋訪隱士飲酒，有時尋訪修道的人學煉丹砂。自己在天地間孤寂地到處漂流，卻沒有學到什麼道術。被丈人視爲薊子訓，自己感到十分慚愧，真怕像揚雄那樣受人譏笑。處理了盤根錯節的事件，使神明也懼怕；百姓謳歌，足見德義之豐。自己屍鄉的老家還有一些土屋，除了丈人，誰還記得我？（p47，李壽鬆/李翼雲《全杜詩新譯》）
這首詩作於天寶七載（748）。題下原注云：“甫故廬在偃師，承韋公頻有訪問，故有下句。”當時杜甫因在京失意，曾短暫離京去近畿飄流，而時爲河南尹的韋濟常垂顧問訊詩人，故詩人作此詩以寄，表示了對韋濟關注之情的感謝，並抒寫了自己的失意之情。全詩“參錯轉折，承頂呼應，脈理極細。”（王嗣輿《杜臆》卷一）（張志烈主編《杜詩全集今注本》）
首段，賓主並敘。上四述存問之語，下四感垂注之情。李膺比韋，孔融自喻。隱逸、西東，傷公之困窮潦倒。鼎食，稱韋家世。詞場，稱韋文翰。尊榮屬韋，瞻者在公，疏放屬公，憶者在韋也。《重遊何氏》詩，先提“將軍有報書”，而接以倒衣二句，即報書語也。此提“逢人問孔融”，而接以青囊二句，即所問意也。此自敘途窮，以答所問之意。濁酒二句，言隱逸之狀。江湖二句，言東西之跡。牢落、周流，對章甫言，不敢以孔子自方也。慚薊、怯雄，對青囊言，不欲居郭璞，而以子云自命也。知指韋丈，笑指他人。末稱頌河尹，仍歸結見問之意。盤錯，言才堪經世。謳歌，言化能及人。屍鄉系公舊居。誰話雞翁，唯韋獨見問耳。《杜臆》：杜公贈人諸詩，大概前半頌所贈，後截乃自陳。此獨參錯轉接，承頂呼應，脈理極細。此章，前二段各八句，後段四句收。（《杜詩詳註》）
奉寄河南韋尹丈人（杜甫）
有客傳河尹，逢人問孔融。青囊仍隱逸，章甫尚西東。
鼎石分門戶，詞場繼國風。尊榮瞻地絕，疏放憶途窮。
濁酒尋陶令，丹砂訪葛洪。江湖漂短褐，霜雪滿飛蓬。
牢落乾坤大，周流道術空。謬慚知薊子，真怯笑揚雄。
盤錯神明懼，謳歌德義豐。屍鄉餘土室，誰話祝雞翁？
讀杜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