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讀摘記《陶淵明集》||(026)《連雨獨飲》

文/書山花開

❂原詩

運生會歸盡,終古謂之然。世間有松喬,於今定何間?

故老贈餘酒,乃言飲得仙。試酌百情遠,重觴忽忘天。

天豈去此哉?任真無所先。雲鶴有奇翼,八表須臾還。

自我抱茲獨,僶俛四十年。形骸久已化,心在復何言!

❂翻譯

【郭維森/包景誠《陶淵明集全譯》,p68】

人生遷化必定有終結,從古以來都承認這是當然。

世上傳說仙人赤松子、王子喬,如今則知向誰邊?

故舊父老送我好酒,說是喝了會成神仙。

嘗試着喝一點,種種思慮便成遙遠;再喝一壺,記憶中消失了蒼天。

天何嘗離開了此處?聽任自然,便無物可以優先。

雲間的仙鶴有一對奇妙的翅膀,飛向八方邊際,片刻又復回還。

自從我抱定任真的信念,勤勉從事已經過四十年。

形骸雖然久經遷化,任真之心仍在,還有什麼憂傷可言?

【孟二冬《陶淵明集譯註》,p72】

自然運化生必會死,宇宙至理自古而然。古代傳說松喬二仙,今在何處誰人看見?

故舊好友送我美酒,竟說飲下可得成仙。初飲一杯斷絕雜念,繼而再飲忘卻蒼天。

蒼天何嘗離開這裏?萬事莫過聽任自然。雲鶴生有神奇翅膀,遨遊八荒片刻即還。

自我抱定聽任自然,勤勉至今已四十年。身體雖然不斷變化,此心未變有何可言?

❂解釋

【郭維森/包景誠《陶淵明集全譯》,p66】

本詩作於晉•元興三年(公元404年),詩人四十歲。這首詩創作於《停雲》、《時運》、《榮木》的同時期,那三首反映了懷友、憂國、建功等思緒,這首詩則排除了所有無法解決的苦悶,寫下了連雨獨飲的體會。生必有盡,神仙何期,飲酒忘情,任真無先。譚元春雲:“如與天面(面對面)說,曠士胸中,真不相隔。”(明•鍾伯敬、譚元春評選《古詩歸》)詩人沖淡曠遠的襟懷,是其他林下詩人難以企及的。

【孟二冬《陶淵明集譯註》,p70】

此詩當作於晉安帝元興三年(404),陶淵明四十歲。這首詩在飲酒中議論人生哲理。詩人堅信自然界的規律是有生必有死,世間並無長生久視的神仙,人應該聽任自然,順應自然的發展規律。詩中既表現了詩人對人生的達觀態度,也表現了詩人願獨守“任真”的信念。

【張彥《陶詩今說》,p47】

筆者在距今二十五年前,讀罷該詩之後,寫下了這樣一行字:“此詩可謂是消極詩:寫的是詩人的實際生活和心境,講的卻是玄玄乎乎、縹緲無稽的消極思想。”現在看來,錯矣。這是一首詩人心靈再現的詩,談不到消極與否。詩人敞開心扉、坦直自白,難能可貴。不用說一千六百餘年前詩人陶公時代,就是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高科技成果如滿天星斗,不是還有許多盲點、盲區,不以人們的意志和願望爲轉移,還得“任其自然”(“任真”),聽天由命,如地震等。詩人在連雨綿綿的時節,四野靜寂,獨自飲酒,酒助興至,遐想聯翩,慨然自嘆,其思想意識是務實的,且富有哲理——他講生死、說故事(仙人鬆與喬)、敘酒益、抒心志。詩義層層、步步遞進。最後坦然自勉:“形骸久已化”,心志尚在,四十歲了,還要讀書、撫琴、下田園!其他,管他呢,順其自然。

如此理解該詩,無消極可談。讀詩不同於讀散文。一般地講,讀散文比較容易讀懂;讀詩就不太容易了。詩,講究含蓄,再加上文字障礙和思想背景之生疏等,就更不易了。

【輯評】P48

黃文煥《陶詩析義》卷一:四章互相翻洗。初首憔卒悵念,若寄之人生,與夕喪之晨華同脆,無可自仗,說得氣索。次首拈出貞脆由人,有善有道,可仗俱在,不須念悵,說得氣起。三首安此日富,有道不能依,有善不能敦,恆焉內疚,倍於悵矣,又說得氣索。卒章痛自猛厲,脂車策驥,贖罪無聞,何疚之有?又說得氣起。

吳瞻泰輯《陶詩匯注》卷一引:程鑑曰:“四十無聞”二句,即“先師遺訓”下文。脂車、策驥四語,正是邁往圖功,有孔席不暇暖之意。此蓋其初赴建威幕時也。陶公具聖賢經濟學問,豈放達飲酒所能窺測!

溫汝能纂集《陶詩匯評》卷一:(三章)此不過望道心切,嘆流年之既往,恐學業之無成,所以嗟固陋而懷內疚,即學如不及之意。或乃謂“志”當作“忘”,引《荀子》“功在不捨”,《詩》“一醉日富”,淵明蓋自咎其廢學而樂飲云爾。細按詩意,與飲酒無涉,淵明非耽酒而廢業者,至慮其因飲自荒,誠淺之乎視淵明矣。

漫讀摘記《陶淵明集》||(025)《五月旦作和戴主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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