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讀摘記《陶淵明集》||(036)《歲暮和張常侍》

文/書山花開

❂原詩

市朝悽舊人,驟驥感悲泉。明旦非今日,歲暮餘何言!

素顏斂光潤,白髮一已繁。闊哉秦穆談,旅力豈未愆!

向夕長風起,寒雲沒西山。厲厲氣遂嚴,紛紛飛鳥還。

民生鮮長在,矧伊愁苦纏!屢闕清酤至,無以樂當年。

窮通靡攸慮,憔悴由化遷。撫己有深懷,履運增慨然。

❂翻譯

【郭維森/包景誠《陶淵明集全譯》,p87】

朝廷舊人或散或死令人悲悽,時光急馳,使人爲日落感嘆。

明朝升起的已不是今天的太陽,歲已盡,我又有何言!

平日的容顏已收斂起光潤,白髮更見增添。

秦穆公的話可稱迂闊,人老了,怎能說臂力沒有耗散。

晚來長風吹起,寒雲籠罩了西山。

凜冽的寒氣越來越冷,那飛鳥已紛紛回還。

人生很少能夠長壽,何況總被愁苦糾纏。

常常無酒可飲,無從快樂在今時此年。

窮困顯達本不在所考慮,容顏憔悴,也聽任自然的變遷。

想想自己,很有些深刻的感慨,逢到歲終又添一重傷感!

【孟二冬《陶淵明集譯註》,p91】

人生易逝悲命短,荏苒光陰增傷感。明晨一至非今日,歲暮我又有何言!

臉色蒼白無光澤,花白頭髮更增添。穆公之語甚迂闊,人老豈能力不減!

薄暮之時長風起,寒雲陣陣籠西山。北風凜冽寒氣重,衆鳥紛紛疾飛還。

人生很少能長壽,何況愁苦相糾纏!清貧常缺杯酒飲。無以行樂似當年。

窮困通達無所念,衰頹憔悴任自然。顧我本自懷深感,逢茲換歲增悲嘆。

❂解釋

【郭維森/包景誠《陶淵明集全譯》,p85】

這首詩約作於義熙十三年(417)的除夕,陶淵明五十三歲。太尉劉裕十二月率部回到建康,南北山河統一的希望破滅;作者由張常侍而思及東晉一批人,在劉裕武力下,朝不保夕;近年來,自己經濟上陷於困境。這三點因素,使本詩籠罩着悲涼傷感的氣氛。整篇全以歲暮著筆。首兩句語帶雙關,既緊扣傷時主線,又隱隱涉及時政,隨即點出歲暮,慨嘆垂老。中間四句即景寓情。下面轉寫窘困,連解憂的酒也已告罄。尾四句依然是淵明本色,又系之感慨。

【孟二冬《陶淵明集譯註》,p89】

從此詩所寫內容來看,當作於晉義熙十四年(418)的除夕,陶淵明五十四歲。這一年的十二月,宋王劉裕幽安帝而立恭帝,篡晉之勢甚顯。陶淵明此侍以雙關的筆法,從歲暮著筆,將市朝的變化。風雲的嚴厲,同歲暮的淒冷、暮年的悲傷融爲一處,使全詩籠罩着濃重的悲涼感傷的氣氛。其中不僅抒發了詩人窮困愁苦、憔悴悲慨的“深懷”,而且深刻地寄託着對行將易代的憂慮與悲憤。

【張彥《陶詩今說》,p131】

這是一首悲世傷時的詩作,對其產生的時代背景略述於下:劉裕換帝,詩人由張常侍而想起東晉一批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在太尉劉裕的權勢之下,朝不保夕;又加近年來屢遇困境等。詩人在憂國憂己的心緒之下,寫出了這首籠罩着悲涼傷感的詩。全篇以歲暮着筆。開頭二句有雙關:既緊扣傷時主旨,又隱涉時政,還於歲末之際,慨嘆垂老近“悲泉”。中間許多詩行,都寫得非常光彩,既用歷史典故,又有實景描寫,還有心懷的抒發,最後以“撫已述懷”慨然於歲暮作結。從此詩中,隱約可見詩人陶公非忘時遁世之真隱士。

【《中國詩苑精華 陶淵明卷》,p136】

此詩大約作於晉安帝義熙十四年(418)十二月。歲暮:除夕。張常侍:即張野,字萊民,南陽(今屬河南)人,移居潯陽柴桑,與淵明有親戚關係。徵拜散騎常侍,不仕,卒於義熙十四年。詩題中之“和”,有人疑爲系“悲”字之誤,因張野此時已卒,不應雲“和”。一說,張野之族子張詮,亦曾徵爲常侍,或許張詮寫有悼念張野之作,而淵明和之。姑錄以備考。據《晉書·安帝紀》載,義熙十四年十二月,宋公劉裕幽安帝於東堂而立恭帝,淵明此詩,當和時政有關,“首言市朝之變,歲月之逝;中言風雲氣候之厲,人物糾紛之苦;末又自言窮通憔悴,莫可如何之勢,而‘撫己’‘履運’,有不勝其激憤者”(明何孟春《陶靖節集》卷二注引劉履語)。

【輯評】(P173)

劉履《選詩補註》卷五:按《晉史》:“義熙十四年十二月,宋公劉裕獄安帝於東堂而立恭帝。”靖節和此歲暮詩,蓋亦適當其時,而寄此意焉。首言市朝者舊人,莫不相爲悲悽,而其乘馬亦有悲泉懸車之感。且謂明旦已非今日,予復何言,其意深矣。中謂長風夕起,寒雲沒山,猛氣嚴而飛鳥還者,以喻宋公陰謀獄逆之暴,而能使人駭散也。篇末又言窮通死生皆不足慮,但撫我深懷而踐此末運,能不慨然而增憤激焉。

吳菘《論陶》:“歲暮”二字便有意,因時起興,易代之悲不言自喻矣。前後皆極悲憤,而中以闕酒爲不樂,以化遷爲靡意,正以掩其悲憤之跡。

吳瞻泰輯《陶詩匯注》卷二:起結明說易代。前曰“悽”,曰“感”,曰“愁苦”,曰“無以樂”,窮通之慮深矣。忽又曰“靡攸慮”,故作一折,以歸於“遷化”。結又曰“增慨然”,自悲自解,已復自悲。“市朝舊人”,聲聲喚奈何矣!“民生鮮常在”,翻用《詩》語,感憤之極。

溫汝能纂集《陶詩匯評》卷二:此篇音節悲苦,起結尤感嘆欲絕。蓋人生境遇無常,撫己慨然,正非淵明所獨。惟淵明當日之懷有難以告人者,故其觸景增慨,比他人爲獨深也。

漫讀摘記《陶淵明集》||(035)《贈羊長史》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