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書山花開
❂原詩
寢跡衡門下，邈與世相絕。顧盼莫誰知，荊扉晝常閉。
悽悽歲暮風，翳翳經日雪。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
勁氣侵襟袖，簞瓢謝屢設。蕭索空宇中，了無一可悅。
歷覽千載書，時時見遺烈。高操非所攀，謬得固窮節。
平津苟不由，棲遲詎爲拙？寄意一言外，茲契誰能別！
❂翻譯
【郭維森/包景誠《陶淵明集全譯》，p105】
讓行蹤停留在衡門之下，遠遠與塵世相隔絕。
顧盼張望沒有人是我的相知，大白天柴門也經常關閉。
年終時勁吹着淒涼的風，遮蔽了天空，整天飄着大雪。
側耳傾聽，一點聲音也沒有，闖進眼簾的則是一片皎潔。
勁峭的寒氣直鑽進襟袖，粗茶淡飯也不能經常陳設。
空蕩蕩的房中一派淒涼景象，終究沒有一件事值得歡悅！
一一閱覽千年留存的古書，時時可以看到古人的義烈。
高尚的德操不是我所能追攀，只想堅守“君子固窮”的高節。
假如不肯走那坦途大道，隱居生涯何嘗是笨拙的選擇！
寄託心意在固窮這句話之外，這種體會除了你，誰還能辨別？
【孟二冬《陶淵明集譯註》，p111】
隱居茅舍掩蹤跡，遠與世俗相隔絕。無人知曉來眷顧，白日柴門常關閉。
歲暮寒風正淒冷，陰沉整日天降雪。側耳細聽無聲響，放眼戶外已皓潔。
寒氣猛烈侵襟袖，無食簞瓢常空設。蕭條冷落空室內，竟無一事可歡悅。
千年古書皆歷覽，常常讀見古義烈。高尚操行不敢攀，僅能守窮爲氣節。
平坦仕途若不走，隱居躬耕豈算拙？我寄深意在言外，志趣相合誰識別！
❂解釋
【郭維森/包景誠《陶淵明集全譯》，p104】
此詩作於晉·元興二年（403），淵明三十九歲。這年春天，詩人開始到懷古田舍躬耕。一年的勞動，收成甚微。寒冷與貧乏，都預示着躬耕自資道路的極端艱辛。一向恬澹的詩人終於道出了“了無一可悅”的慨嘆。但詩人仍表示決心躬耕固窮節。詩中具松柏勁直之氣。本年十二月初，桓玄稱帝，改元永始。晉朝的形勢，也許使淵明感到清明政治的到來已截然無望，所以才這樣吟詠節操的罷。“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甚得曠天雪原精神，爲詠雪名句。
【孟二冬《陶淵明集譯註》，p110】
癸卯歲是晉安帝元興二年（403），陶淵明三十九歲。敬遠是淵明的堂弟，他們自幼關係親密，成人後亦志趣相投，感情融洽。這一年敬遠二十三歲，同淵明住在一起，並一道讀書躬耕。然而一年的收穫不足自給，使他們過着貧困飢寒的生活。這首詩就是在年終臘月之時，淵明寫給敬遠，以寄託深刻的慨嘆之情。
【張彥《陶詩今說》，p32】
據前人研究和資料證實：詩人陶公的母親和從弟敬遠的母親還是親姊妹。敬遠還同詩人一同躬耕、讀書，志趣相同。這首詩是陶公歸隱後第一年的紀實“錄像”：寢息柴門，與世俗隔絕，荊扉常關，寒風襲來，窮困潦倒，固窮自守，歷覽千年古書，時常看見操守品德高尚的先賢烈士，自己愧然，只得“君子固其窮”，不走坦途仕路，甘願隱居於鄉里，自力更生，躬耕自給，一年勞作，不得溫飽，但仍不改志，豈爲拙乎！真實地反映陶公當時的思想和志節。縱然自謙比不上前人先輩，但也與同時代的文化人有天壤之別，仍不失爲“高尚”和“敬重”！南京大學郭維森教授說：“……詩人仍表示決心躬耕固窮節，詩中具松柏勁直之氣。本年十二月初，桓玄稱帝，改元永始。……才這樣吟詠節操的罷。”
【金融鼎《陶淵明集註新修》，p28】
（1）【說明】：癸卯歲，此即晉安帝元興二年（公元四〇三年），時陶淵明三十九歲，從弟敬遠二十三歲。據《祭從弟敬遠文》知，陶淵明在守母喪期間，與從弟敬遠同住，兩人一起讀書躬耕，情趣十分投合，而且兩人的母親又是姐妹，所以關係更加親密。這年冬天，淵明就寫了這首詩送給敬遠，以表慰藉。詩作首先描寫了這時艱難的生活情景，接着記述他從古人的書中學得了安守窮困的節操，表示不應把隱居看作一種愚拙的行爲，最後認爲敬遠是最瞭解他心願的人。
（2）【輯評】
羅大經《鶴林玉露》卷五：淵明雪詩云：“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只十字，而雪之輕虛潔白盡在是矣，後來者莫能加也。黃文煥《陶詩析義》卷三：無一可悅，俯首自嘆；時見遺烈，昂首自命。非所攀，又俯首自遜；苟不由，又昂首自尊。章法如層波疊浪。
陳祚明評選《采菽堂古詩選》卷十三：“傾耳”二句寫風雪得神，而高曠之懷，超脫如睹。……起四句，一句一意，一意一轉，曲折盡致，全得子卿“骨肉緣枝葉”章法，而無揣摹之跡。延君壽《老生常談》：《癸卯十二月中作》雲：“悽悽歲暮風……在目皓已潔。”自是詠雪名句。下接雲“勁氣侵襟袖，簞瓢謝屢設”。接得沉着有力量。又云“高操非所攀……棲遲詎爲拙”，想見作者之磊落光明，傲物自高。每聞人稱陶公恬淡，固也；然試想此等人物，如松柏之耐歲寒，其勁直之氣與有生俱來，安能不偶然流露於楮墨之間！